明日下午與中學語文教師座談,後日休息一天,六日即往重慶矣。
四日(星期四)上午無事,與曉風閑步近處市街,未久即回。日來於閑時構思作詩,到今日共得八絕句,謂之《成都雜詩》。錄之於此:
慈竹垂梢見異裁,護溪榿木兩行栽。成都郊景常縈想,第二故鄉今再來。
花會青羊異昔時,辟園拓地眾營之。廣羅異域珍奇種,妙改諸花前後期。
菜與花兼尚厚生,園林規製創新型。舒紅夾徑隨心賞,積翠連畦亦眼明。(以上觀青羊宮花會二首)
樓邊叢竹勢幹霄,江上煙波入望遙。頓憶佩弦埋骨久,隔江忍對宋公橋。(登望江樓)
文心思緒逆而通,賞析融於一貫中。奚謂論文難指授,白君固已得其宗。(聽第七中學白敦仁老教師講議論文)
畜兔連籠諸種名,毛豐體碩各殊形。旨歸人擇創新品,為教如斯我意傾。(觀東區第一中心小學所畜兔)
構思善寓情於景,時出詼諧餘味深。我語定知非武斷,應推川劇富詩心。
川劇多源悉融化,自成風格衍流長。能承舊藝開新境,喜見青年競吐芳。(以上觀川劇二首)
午後二時半與中學語文教師十餘人座談,張、楊二公亦到。發言者皆優秀教師,多及教材教法,認識與言辭皆勝於昨日之小學老師。餘雜談所懷約五十分鍾,張、楊二公亦談有頃,六時半散。白敦仁君以自波蘭攜歸之波蘭文譯《稻草人》一篇相贈,餘深謝之。
晚飯後寫字為遣。寫《成都雜詩》兩份,一贈曉風,一呈張秀老。又單書聽講之一首致白敦仁君。
五日(星期五)致一電於至善,告行蹤。
九時過,與曉風出門,雇得三輪車往人民公園。入博物館陳列室觀之,近年新出土之陶俑為多。又觀盆栽,於小橋邊照相。及歸欲雇三輪車,車固不多,偶遇之,則皆謂將往吃飯,不複載客。於是步行而歸,曉風慮餘勞累,而餘步行甚緩,未覺勞累。午飯後睡較久。起來與曉風閑談,曉風詢餘作舊體詩之方法。
夜間張秀老來敘別,談一時有餘。渠主持四川省誌之編撰,謂動員全省各部門共為之,將分冊出書,全書完成當在數年之後。又謂湖南省為此較早,完成將先於四川。九時半張老去,殷勤握手而別。
我人原擬遊湘,今以省旅程之周折,決自重慶直達九江,遊廬山,下山即往南京。聞廣播言湘省五月內將多雨,亦為改變遊程之一因。
近來各劇種爭編越王勾踐之戲,旨在鼓勵群眾自力更生,發憤圖強。前日李劼人為餘言,川戲編《臥薪嚐膽》不用伍子胥與西施之情節,專從越王圖自強著筆,迥不猶人。又言提出“嚐膽”極有力,開場即為越王自吳獲釋而歸,歸即告廟,祭畢分胙肉,越王獨取牲畜之膽。餘覺李言誠是,因記之。
六日(星期六)晨起整理行李。與服務員二人共拍照。將十時,楊廳長與陳同誌來,亦共拍照。於是驅車往車站,少憩即登車。此車自北京至重慶,軟席臥車之客到成都皆下,餘乃與曉風占一間,頗為舒適。及開車,與楊、陳二位招手而別。
成渝車於一九五八年初坐過一次,係夜行,沿路景物一無所見。今乃知成渝線自成都到內江一段,山洞亦不少。洞皆不甚長,穿小丘陵而過。沿鐵路兩旁均種桉樹,他則油桐洋槐。竹樹彌望,丘側丘麵幾全種植。麥已黃。秧田嫩綠,已插秧之田亦不少。包穀長約一二尺。此一路所經,蓋皆川中富饒之區。鐵路先與沱江並行,後乃貼近長江。傍晚眺望長江,安流不驚,至日沒而後已。午飯晚飯後皆小睡,頗酣。
十時零五分準時抵重慶站。教育局長劉、張二位(劉名西林)在站相候,導我人驅車至人民禮堂,居三樓甚為宏大之兩間。劉、張少坐即去。
天氣甚熱,已是夏令情形(今日立夏)。餘擦身而後睡。
七日(星期日)竟日未外出。此巨廈朝西,午後甚熱,室內至華氏八十三度。上午理發。寫信致楊廳長,致至善。午飯時購五糧液一瓶,飲一杯。飯罷酣睡一小時。起來寫一信致三官、姚澄。看《人民文學》。
四時劉局長來,略談重慶市學校語文教學概況。劉謂重慶近決定天然氣化,以天然氣代煤,後年可以完成。往後,采煤運煤方麵之勞動力可以改為別用。劉又告餘,寶成路秦嶺一段改為電氣化係今年三月間事。以前過山洞時煤煙熏塞,頗為難受。餘頗喜此行適逢初改電氣化,得一觀電氣車頭之效能。劉去時約以明日同遊南溫泉。
已購得民眾輪之票,船以後日上午開,此輪為次等船,所定艙位並不在船邊,似乎不太滿意。此間無直達上海之船,到九江須在漢口換船,亦隻得在漢口小住耳。
八日(星期一)晨八時半劉局長來,即相與驅車渡江。渡江仍用輪船所帶之駁船載汽車。觀候渡車輛等待需時,公路大橋必當從早修築。現在重慶之大橋,僅成跨江之鐵路橋一座,據雲按遠景規劃,重慶之大橋將不止二三座。
過江後一路見學生背負行李而步行者甚眾,劉局長相告,中學以今日始放農忙假,此輩皆往各個公社參加農忙勞動者。一路見山上隙地無不栽培作物,土地之利用率可謂達於高度。
到南溫泉時為十點。兩麵山作濃綠,中流一道花溪,觀而神怡。小憩於招待室,然後出而閑行。天氣極熱,而竹樹濃蔭中頗涼爽。眾綠映水,花溪亦作深綠。高樹有法國梧桐,有欒樹。欒樹係初識,其葉作羽狀。又種樟樹甚多,他年長大成為高林,必增幽深。梅樹亦多,據雲冬臘間來此觀梅,亦為一景。溪旁有垂釣者。溪上有劃船者,歌聲方已,忽改而作川江號子,良有別趣。來浴者不少。露天遊泳池中有男女青年遊泳。我人信足而行,避免登山。見石凳即小坐,亦徘徊於回廊溪橋間。既而進食於餐廳,小休於招待室,然後入浴室洗浴。此為硫磺泉,溫度似高於臨潼之泉。餘洗最久,遍體細擦,起而複橫臥,殊感暢適。
盤桓至三時半即驅車而返。於江邊待渡較久,陽光照射,汗出不止,車座發燙。車至市區,下車觀市容,訪百貨商店二家。一家名“三八”,全部人員皆女子。劉局長言重慶人已做到充分就業。餘觀路上從事運輸工作者,女子殊不少。
到旅舍已將六時。晚餐後完成五絕四首,書之贈劉局長,為同遊之紀念。曉風雲彼甚愛第三首。
學子農忙假,負裝紛下鄉。新秧明眼綠,小麥疊坡黃。
花溪高下綠,舟載笑歌輕。偶效川江楫,忽傳號子聲。
高欒舒羽葉,樟樹鬱濃香。巒影侵衣碧,竹叢護徑涼。
華清方試浴,今又浴南泉。一樣人紛集,日新喜眾賢。
九日(星期二)晨起較早,整理行裝。八時半劉局長來,談語文教學約四十分鍾,然後動身赴磨兒石碼頭登輪。劉局長為我人找到艙位,即為別。餘覺劉君甚可親,直爽,毫無矯揉之意。我人之艙位係二等,實為此輪之頭等。二人共一室,較火車軟席房間寬暢得多。有小桌,有椅子,可憑而寫字。室外走廊頗寬,移椅而坐,憑闌眺望江景,當是一樂。餘謂曉風,餘以前乘江輪皆當心中愁煩之際,心無牽縈,適然暢然,蓋無如今日者也。
船以十時開行。長壽於餘午睡時經過,泊涪陵在下午三時許。夜十一時到萬縣,停四小時而後開。聞船上廣播,重慶到漢口之航程為一千三百七十公裏。詢之服務員,雲後日下午六時左右可抵漢口。
沿線布置航標頗密。航標以木條構成粽子形,塗以紅色,頂端裝紅色電燈,他時燈光昏暗,而天黑時甚為明亮。航標或裝在小舟上,或裝在竹筏上。賴有此設置,故能夜航。
初上船時熱甚,下午亦複須開電風扇,入夜則風漸大,居室內不複出汗,倚闌則嫌其太涼爽矣。
船上飯食一律,每人素菜一盆,飯一盆。素菜為醃菜煮蘿卜,飯較硬,餘僅食少許。服務員見餘弗習,來相問詢。曉風因與言可否照顧,服務員商之於領導,得允可。夜餐即送來室中進食,三素菜一湯,皆係特做。而飯硬依然。餘乃小飲,進飯半碗。服務員之關切,殊為可感。
船上睡眠極酣暢,為出門以來所未有,大為欣快。
十日(星期三)晨起甚早,緣有飽觀三峽之興。約七時半入峽,憑闌而望,應接不暇。灩澦、瞿塘不知於何時經過。聞說炸去險灘多處,亦不知所去者何灘。唯夔門確能辨認。高壁臨江,誠為壯觀。巫山十二峰無人指點,亦不知孰為何峰。餘以為不知名固無妨,第觀山川氣勢,即為眼福。高峰下腰畫線一痕,細觀之乃是鑿山填平之路,有人行其上。畫家常作蜀山行旅圖。此乃真圖畫矣。左右山腳錯互,望之如將碰壁。航向一折,前路複開。遠觀似窄甚不能過,及近則尚寬,可容三舟並行。山根之石,形態種種,殊可觀玩。或如枯木之紋理,或如疊卷帙,或如列鏃,或如和豆之蒸糕,可謂難以描狀。巫峽之山多洞穴,瀑布所經之道作白色,當是石灰岩也。大概近日少雨,萬道流泉,仍未之見,憾惜與前兩回同。峽中之山,低處多種麥,坡麵有極斜者。麥已黃熟,界畫成塊,望如和尚之袈裟。
將出西陵峽而下雨。峽中風甚大,撲來令人作呃,出峽後風仍肆。午後兩時半到宜昌,登船離船之旅客皆滿身淋漓。既不便眺望,則偃臥作詩,得《出峽》一律:“俯仰周旋殊不遑,峰姿江勢變難量。樹榮疊嶂連雲碧,麥熟層坡鋪繡黃。人力既施灘失險,浮標遍設客安航。往時兩度經三峽,意興都無此度長。”
午餐晚餐均在室中小飲,舟中特為我人供黃魚鹹鴨,飯則易以饅頭,如此照顧,甚為可感。
入夜雨益大。九時許泊沙市,我人已入睡而醒矣。
十一日(星期四)昨夜雷雨大作,今晨雨不已,風勢甚肆。船欄上放下帆布,無可眺望,則蓋毯子而坐。天氣轉涼,毛線衣褲俱自箱中取出,前日如盛夏,今日入深秋矣。
曉風曾說一意,餘謂可以作詩。渠言今時人皆注意天氣,而著重在農事,與往日“今天天氣哈哈哈”者大不相同。今日無以為遣,即作此詩,未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