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睡醒來忽得一念,以《水龍吟》詠廬山之霧。遂提筆書之,至晚未完篇。六點後,蔡紹玉書記與交際處劉處長邀我便餐,朱而義與孫君同座。雖雲便餐,亦殊豐盛。席間蔡、劉二君皆殷勤勸多留些時,並囑留題於山為紀念。餘允食罷即書一紙,遂足成頃未完之詞,書於宣紙。書畢已九點半矣。廬山霧景難描,影機畫筆都無濟。晴嵐疊翠,倏縈一縷,縞裾輕曳。頓失前峰,旋迷旁壑,混茫而已。又披封卻障,忽呈半麵,分明見青螺髻。樓外叢杉挺峙,似迷藏、與人遊戲。近株已隱,遠株猶顯,霎時更替。變複多端,無分遠近,影形俱翳。但排窗霧入,沾衣潤席,夠清涼意。
席間聞蔡、劉二君言,毛主席登廬山曾作詩,不記其句,有登山四百曲之意。二君言上山公路曲折,實為三百數十曲,毛主席蓋就成數言之也。
十九日(星期五)晨起甚早,居然晴天。偶爾選此日下廬山,乃得湊巧,良以為欣。六點一刻啟行,孫君陪我人下山。沿山景色,鄱陽曉景,一一觀之。車行一點鍾有餘而至九江,憩於招待所第一所。候至八點過,江新輪到埠,遂登輪,與孫君及第一所所長某君握手為別。第一所背臨甘棠湖,嚐往一眺,頗開闊,有劃船可雇。
又有一天之輪船生活,坐定解衣,顧盼適然。江岸多見護堤林,遠望茂密平齊。過小姑山時細觀之,遠望如屹立江中,近知與平地相連。上有建築物占地頗廣,不知為何也。
午飯後仍小睡。睡起又思作詞,以《蝶戀花》詠雲錦杜鵑。幾回改易,到夜乃定稿。五月廬山春未盡,濃綠叢中,時見紅成陣。耀眼好花初識認,杜鵑佳品名雲錦。攢葉圓端蒼玉潤,托出繁英,色比棠櫻嫩。避暑人來應悵恨,芳時未及觀嬌韻。
午與夜俱小飲。服務員特為治肴,有新鮮之魚。到處受人優待,良為欣愧。
二十日(星期六)晨六點五十五分,輪抵南京碼頭。有教廳副廳長劉定漢,處長高君,辦公室幹部劉君,《雨花》雜誌編者章品鎮在相候。曾在船上發電報與三官、姚澄,而二人未來,殆是探詢船到時刻未準之故。驅車入城,至中山路福昌飯店,前嚐數次住此也。劉廳長希餘多留數日,遊息而外,略及編輯教學方麵之事。而章品鎮又言希與青年作者會麵。情不宜卻,決定作一周之留。
諸君去少頃,而三官、姚澄來,誠由探聽未準,誤以輪將以下午到埠也。姚澄經休養治療,頗見豐腴,三官亦較到京時佳健。姚澄旋即去,以須排戲,今日晚會招待越南胡誌明主席。三官則陪餘共午餐。餐時晤文化部徐光霄及其他數人,徐言雁冰、愈之亦將來此,蓋開會也。
飯後仍睡一時許。既而三官、姚澄攜其撫育之子兆言同來。小孩頗活潑,不怕生,愛說話,一口南京音;緣見餘照片,一見即相認。姚澄又即去,緣晚會表演,四點即須化裝。餘與曉風、三官出外,閑行中山路,觀百貨店數家。南京街道寬闊,行步頗從容。行一時許而歸。我三人談,擬於二十九日到蘇州,盤桓數日,即從蘇州乘火車回京。下星期之活動,已由教廳高、劉二位與曉風排定,每日以半日談晤,以半日遊散。
晚餐後,至福昌對麵小巷中之百花書場聽書。凡三檔,一為《母親》,係現代革命故事,一為《三笑》,一為《雷雨》,均尚不壞。共兩小時,亦不嫌其長。九點半散,歸即就寢。
三官告餘,至善來信言甥女亦多生一女,我妹為之料理,頗見高興。家中均安好。所種瓜豆之類皆已萌發。
廿一日(星期日)上午九點許,姚澄、三官來,同驅車遊玄武湖。先乘車周行各洲,然後下車,憩於茶亭。此間之廣玉蘭與雪杉皆高大,極可愛。遊兩小時而歸。
下午三時許,二人複來,坐於室中雜談戲劇。文化部諸君與此間文化局約定,今晚組織評彈之內部表演,邀餘往聽。七點半後,餘與曉風、姚澄、三官共往。書凡三檔,表演者皆為老輩。俞筱雲、俞筱霞之《白蛇傳》,周玉泉之《玉蜻蜓》,徐雲誌之《三笑》。餘覺周玉泉最好,敘說甚幹淨。此君已六十五矣。幼時聽《三笑》多次,今夕聽周文賓男扮女裝,與王小姐說破真情一段,覺其構思極粗俗,唱句甚不堪,殊為可厭。十點一刻歸。
廿二日(星期一)上午八點半,教廳廳長吳天石、劉定漢二位偕來,尚有編教材之同誌與廳中人員五六人。劉為餘談編半日製中學課本之情況與所遇之問題。一位張君為餘談蘇省去年編十年製課本與修改之情況。至十點半而散,約定明日上午餘與編輯同誌晤麵,略為座談。
午睡起來,應昨日之約,至錫劇團,與編導、音樂作曲者、演員漫談。到者有錫劇、越劇、揚劇、昆曲各方麵之人,約三十餘。此數個劇種今合在一處,組成地方戲曲院,姚澄且為其院之副院長也。他們要餘談辨字之聲韻,餘乃略言唱詞總須注意平仄協調。又為講《牡丹亭》之《遊園》中數曲,謂體會曲文,則演之能入化。談兩小時而畢,聽者似尚感興味。
於是至三官、姚澄之宿舍閑坐,觀姚澄之大量照片。錫劇團團長已準備小菜,留我人晚餐。即共飲,飲南京製之大曲。團中人鹹來招呼,至感親切。餘聞別室方在唱昆曲,因言可否往一聽。彼輩聞之,即欣然而來,笛與鼓板並至。聽唱《遊園》《小宴》《埋玉》《山門》數出,皆不壞。詢之,此輩青年已習昆曲五六年或七八年,早能上場。原在蘇州,今一部分人分來南京。見餘為蘇人,又是三官之父,如見親戚也。餘興會甚好,乃於無意中得之。九點許歸寓所。
廿三日(星期二)晨八點半,教廳之高君來,迎餘至省人委辦公處,晤劉廳長與古楳廳長。半日製課本之編輯人員與審查人員已到齊,坐於一室,約百人。至九點,餘為大家作講。無非言平日之所懷,逾二小時。觀聽者之神情,似尚感興味。先曾記要點於小紙,而說話未出小紙,居然遺漏者不多也。
午刻,吳廳長與劉、古二廳長設便宴飲餘於福昌飯店,邀來同敘者有宣傳部長錢靜人,《雨花》編者章品鎮,並姚澄、三官。菜甚好,飲大曲,三官飲而半醉。
午睡起來,愈之來訪。彼偕沈衡老同出遊散,今日方到。三點,偕至前夕聽評彈之處,觀昆曲表演,表演者即昨日清唱之諸青年。一排演廳甚寬廣,鋪毯子於地板上,即為舞台,此是從前演戲之方式也。亦設水銀燈數架,演時開亮之,此則從前所無有。戲為《遊園》《思凡》《佳期》《相梁刺梁》四出,皆不錯。餘來南京本擬小住,今有此樂,頗願多留幾日。
晚餐後為錢靜人、章品鎮寫字各一張。繼之,為三官改其劇本稿。劇為《柳毅傳書》,彼欲據舊本更改數場,重編新詞。三官之稿不顧聲韻,造句用詞多勉強。餘與曉風共為商酌,集體考慮,集體修改,至於十一點,居然改得三紙有餘。明後日再賡為之。如此改稿,曉風、三官皆言甚有意思也。
廿四日(星期三)早起即洗浴。晨間,教廳之《江蘇教育》編者錢聞與辦公室劉君偕來,陪我人往參觀紫金山天文台。三官隨往。每到南京,輒思一觀天文台,至今日始踐之。山不高,車漸漸向上,兩旁叢樹蔭翳,乃見其境幽深。台中青年工作人員梅女士迎候。先引我人觀台中所陳古代天文儀器,計有天球儀、渾儀、簡儀、圭表諸件。次則觀觀測室中之大望遠鏡,鏡之直徑六十公分。每晴明之夜,必於此觀測天體。較小之望遠鏡尚有三架,各占一觀測室,未之觀。又觀我國自製之望遠鏡,蓋大躍進中之產物,功用不異,而一切皆簡化,製成之時間頗短。屋則木頂,亦能移動,觀測時鏡即露於露天。此可謂“土”望遠鏡也。
下山回寓,順便往參觀當年中共駐南京辦事處之紀念館。其處在梅園新村。周總理、董老諸人之居室皆如其舊,陳列之物大部為原物。圖示其處周圍當時國民黨特務人員居址,可謂四麵包圍,與西安所見者相同。
回到寓所,錢聞與餘談教育刊物之編輯工作。俟其去,複與曉風助三官修改其劇本。午睡起來,賡續為之,至五點鍾而停止。天氣大熱,餘之一室西曬,不能坐,商量改稿,於五樓餐廳中為之。
章品鎮君來談明天與青年作者晤麵事。初以為僅約少數人,彼此隨便談談,不意作協方麵發出入場券多張,要餘個人獨講。餘無多可講,而勢必一講,隻得勉強為之耳。
黨委書記彭衝邀於南京飯店,以六點往。被邀者有沈衡老、愈之、戈茅、仲秋元,蘇省方麵有管文蔚、吳貽芳、高一涵,尚有民主黨派方麵之人,餘相識者僅陳覺玄一人,共二席。肴饌極精,勸酒不勉強,頗舒適。餐畢,聽彈詞三檔。徐雲誌之《三笑》,周玉泉之《文武香球》,俞氏兄弟之《玉蜻蜓》,所選段落皆精彩。聽罷歸寓已十點矣。
廿五日(星期四)晨七點半,章品鎮與作協主席張慧劍來,慧劍係舊識。驅車至文聯與作協之會址,其地即太平天國之天王府,清之兩江總督府,餘曾到過數次者。八點即開始作講。麵前聽者約二百人有餘,多為業餘作者、編輯人員,有少數助教,以青年為多,有自蘇州、揚州來者。餘僅於晨間略想一下,就平時所懷,隨口講說,居然曆時三點鍾,中間休息一刻鍾,聽者感應如何,不得而知,而餘頗勞憊矣。
張、章導餘觀蔣介石於此任偽總統時之居室,據雲蔣退出南京時,此室淩亂不堪。又觀孫中山任臨時大總統之辦公室與起居室,陳設略如其舊,頗見簡樸。次觀太平天國時布置之西花園。然後返寓,決以半日留寓休息,不複出外參觀。
午睡起來,疲憊稍舒。三官來,即又共改其劇本。三人共為磨研,頗有樂趣,時得佳句,則共欣然。姚澄旋至,共進晚餐而去。餘語渠能共往蘇州一行最好,望與團長商之。晚餐後仍共改稿,至十時,三官乃去。
廿六日(星期五)晨起即洗澡。三官來頗早,繼續商改其劇本,至十點半而止。彼尚未完成所任修改之一場戲,須待寫出初稿,方可續改。
午後三點,教廳高處長來,陪餘至南京師院。院長溫建平相迎。少坐,即與此院之全體教師晤麵。尚有江蘇教育學院之全體教師,教師進修學院之教師,共八九十人。古楳廳長亦來參加。師院中文係主任孫望提出若幹問題。餘就其所稱,說說個人之見,亦未全及其所提。談約二小時而畢,觀與會者之表情,似尚感滿意。
夜間三官有事未來。姚澄來坐少頃,渠言團中恐有臨時演出之任務,是否能同遊蘇州,尚未可必。
來南京一星期,而作講四次,實出乎初料。
廿七日(星期六)晨作一書與至善、滿子,久不寫信矣。
方俊玞來訪。方舊為部中人員,今在甘肅省任教廳副廳長,此來即為探聽江蘇編審半日製課本之情況,準備采用其一部分。談約一時許而去。
偕曉風、姚澄、三官往參觀南京博物館,而其館方事重新布置,準備迎接“七一”,暫停開放。晤院長曾昭燏女士,言擬略觀所藏畫。曾慨允,請一位老者與一中年人某君來,囑挑選若幹,俾餘觀之。館中藏畫在萬件以上,二君挑數十幅,一一展軸,令餘細賞。最可愛者為徐青藤雜卉長卷,青藤如此之畫極多,據雲以此幅為魁首。他則八大石濤,揚州八家,不僅畫筆超絕,題辭亦至可玩味。惜一卷方開,頃即卷起,仍嫌匆匆耳。觀一小時有半而歸,此行深為滿意。
午睡起來,至人民劇場,觀蘇昆劇團演《竇娥冤》。彼院據關漢卿原作,僅去其未了一折,為作譜演唱,此為向所未有。前日餘提出頗思一觀,乃約定以今日為內部表演。演竇娥者即張繼青,前此觀渠演杜麗娘與鄔飛霞者,演來極佳,能傳出竇娥激憤之情。就全劇而論,法場一場甚精彩,前二場嫌其鬆,似尚須於說唱動作方麵加工。此劇演兩小時而畢。繼之演淮劇《一家人》,係革命鬥爭故事,曆一小時有餘,亦尚可觀。
夜間助三官續寫劇本,成唱詞二十餘句,至十點而罷。
廿八日(星期日)晨五點即起,洗澡甚舒快。今日刮大風,殆至四五級,高樓窗外,吼聲時作。不欲出外,則構思作詞,酬謝蘇昆劇團為餘表演與清唱之美意。至十點時,詞成。喜聞舊曲薪傳,金陵小住多清賞。吐芳挺秀,芝蘭玉樹,照人明朗。不墜前規,承而能化,頻傳新創。與好花百種,並陳藝苑,爭明豔,齊開放。杜麗春遊惆悵(遊園),更崔張共歸羅帳(佳期)。智深酣醉(山門),色空徹悟(思凡),飛霞悲壯(相梁刺梁)。上苑觀娛(小宴),馬嵬悽慘,玉環泉壤(埋玉)。睹竇娥慷慨(竇娥冤),漢卿原製,慰長時想。調為《水龍吟》。日來所觀所聞諸曲,悉納其中矣。曉風、三官為餘出外買紙,欲書此詞,空手而回。三官言隻得俟明日商之於章品鎮,文聯方麵當有紙也。
午睡起來已將三點。三人複共同斟酌劇本詞句。既而姚澄來,亦偶出其意見,頗有中肯者。至六點半,三官所擔任之一幕已修改完畢。統觀全文,意較貫通,詞句較順適,而文言氣息頗重,與其他數幕不相稱。餘戲謂此一幕若能演唱成功,可為越劇之折子戲也。
晚餐罷已八點,回室中閑談。姚澄談其幼年習戲,所曆種種艱難壓迫,又言其父嗜酒嗜賭,其母辛苦一生,甚為動聽。至十點,二人乃去。
廿九日(星期一)晨起看《雨花》之小說數篇。
九點過,教廳之劉君來,陪我人往觀太平天國紀念館。其地為徐達故邸,有小園名瞻園,清時為布政司署,太平天國時,楊秀清尚居之。陳列分兩大室,以六點為綱要。一、革命背景與金田起義,二、土地製度及社會政策,三、工商業及對外關係,四、軍事,五、文化、教育、藝術、衛生,六、失敗原因。大多為書籍、照片、文契,其文契皆複製品,模仿至工,餘深讚賞。又摹有太平天國之壁畫數巨幅及年畫若幹幅。又見當時之緙絲兩匹,極精工。往觀瞻園,亦以池塘為中心,而池旁之假山樹木亭榭,布置頗勝於天王府之西園。參觀曆一小時有半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