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花台已近,順便往一觀。法國梧桐之林蔭道接葉交柯,登台而望,樹木蔥鬱。於革命烈士紀念碑前佇立有頃。買雨花石子十餘顆,皆平平。
午睡起來未久,高處長與市教育局長某君來,偕同到教廳。吳天石在彼相候。中小學語文老師三十餘人已集,即為座談會。市教育局科長鄔女士談全市語文教學概況,教師數人發言,談其經驗與感想。最後餘發言,隨意所至,述平日之所思。時至六點,隻得截斷,共談一小時有半。察聽者似感興味,惜言之未盡。餘隻得謂他日再來,複圖晤敘耳。
三官、姚澄來共晚餐。餐罷,共往中華劇場觀荀慧生演《金玉奴》。係荀相邀,不能不往。沈衡老與愈之、戈茅皆在座。荀甚肥碩,演小姑娘,觀之不甚舒服。劇情有所變動,金玉奴棒打薄情郎之後,並不與莫生重為夫婦。此一點似可取也。散場已十點半。
今日疲憊,夜眠乃不得酣。
三十日(星期二)清早洗澡。旋即磨墨,準備寫字贈蘇昆劇團。早餐畢書之,寫一小時有半而就。不自滿意,結構不合之字頗不少。旅中數度寫字,未有一紙通體無疵者。欲臻此境,固非易易也。此次之紙係教廳向美術界要來,甚佳,負此紙矣。
十點後,三官偕其越劇團中之同事萬放來。萬為武大出身,據雲曾入餘之課堂旁聽。二人之來,係邀餘往其團中午餐。即往。晤行政與編導數人,尚有演員而任團長之祝、商二女士。雜談戲劇。午餐備菜頗豐,祝水招女士殷勤勸食,良可感。午後一點返寓。
睡起時,高處長與三官已來,偕至古生物研究所參觀,其地在雞鳴寺。晤所長斯行健與李君。斯為人大代表,與餘相熟,見餘至頗興奮,極言後繼研究人員必須培養,分配人員往往嫌少。斯之專門為古植物,解放以後有論文不少。各地掘得化石,多送彼處鑒定。近則深感個人研究不如培養後進之重要。餘言渠之心情,餘深能體會也。其所之標本皆置於櫃中,未有陳列,觀之不便,則介紹至地質礦產陳列館參觀,斯陪我人同往。此館收羅甚富,陳列十二室。六室就各種礦石,以種種方法分類陳列。六室則按地質年代,依次陳列各種化石。館中二位同誌為作解說,斯君亦時作簡要說明,雖未必了了,亦頗開眼界。參觀兩小時而出,大家覺此行甚有興味。殷勤與斯君為別,謂再見當在今秋人代開會之時。
返旅舍,姚澄來電話,雲請假已獲準,唯下月三日必須回來。於是商定以明日到蘇,俾姚澄得兩整天之徹底遊散。留南京十一日,活動不少,亦雲足矣。
晚餐後閑談大煉鋼鐵時之情形,至十點,三官乃去。
卅一日(星期三)晨起即整理行李。八點過,三官偕蘇昆劇團之陶團長,導師徐子權,演員張繼青來。徐子權為昆曲前輩徐淩雲先生之子,幼習昆曲,今在南京指導數個地方劇團,尤致力於蘇昆。張繼青則其團之優秀女演員,前觀《遊園》《刺梁》《竇娥冤》皆渠所演。今日之來,意欲聽餘之意見。餘實無甚意見,共談一時有餘而去。
十一點,教廳宋雲旃廳長與高處長、劉同誌偕來,蓋來送餘,與我人共進午餐,酌酒數杯。飯後,章品鎮亦至。一點四十分,我們四人,送行者四人,共往車站,即登車,與送行者為別。車甚空,與三官、姚澄共為短途旅行,此為初次,餘意頗快適。望沿線麥黃,若幹地區則秧已插罷。工廠似比前年又多若幹。
六點廿九分到蘇州。教育局局長瞿芑豐與交際處朱中浩在站相候。即馳車抵南園招待所。南北縱貫街道,自車站至古市巷一段,三元坊以南一段,俱已拓寬。中間一段以民房甚多,遷徙非易,尚有所待也。南園招待所占地甚廣,即在餘舊居青石弄之東,樹木森茂,房屋為分別獨立之小洋房。我四人占一幢之三間,亦複太寬舒矣。
晚餐後,古廳長來訪。占為修訂省編十年製教本,來蘇與師院同人商討也。古去後,與三官姚澄閑話,十點乃睡。
六月〔止於八日〕
一日(星期四)晨起頗早,閑步庭園。觀花匠常熟人陳姓管理之盆景。蘇州風氣,盆景以老幹新枝為尚,觀花圃中所陳,大盆小盆皆屬此類。老幹或如怪石,或如枯木,而新枝則甚暢茂,自饒意趣。有石榴兩大盆,樹身僅存其皮,皮且破裂,而透出數枝,今方作花,雲日後且結實。陳姓謂此是數十年之物矣。其處數百年之物亦不少。原來皆花圃或人家所藏,今萃於一處,乃成大觀。拙政園方麵更多。
教育局副局長楊授經來訪,陪我人往遊東山。同往者尚有江蘇軍區政委徐君及其朋友家屬。招待所廚師先往,供應午餐。車行一小時,九點半到達。憩於招待所,即前曾留宿之處,以其屋多雕飾,名曰雕花大樓。時方作小雨,而到達紫金庵已可通汽車,遂乘車至庵前,沿路見枇杷林,黃實累累,亦有已經采摘,全無果實者,蓋今正是枇杷成熟季節。楊梅尚早,今欲觀楊梅結於枝頭作何狀,惜未及細觀。
紫金庵觀羅漢像。殿之屋麵已整修,且裝有避電器,似頗周妥。坐於聽鬆堂,聽守者談果農生活。謂去年每一勞動力可得三百五十元至四百元,今年積極性更高,還當更多。果木之灌溉,以築一小小之青年水庫,取水較往日便利不少。以施肥量多,大小年之別基本上已消滅。土藥劑與化學藥劑並用,蟲害易除。改良品種,亦複注意。培養青年技術人員,青年皆樂於為此。如是種種,皆與貫徹農業指示十二條至有關係也。
餘坐聽鬆堂,念及同遊此地之劍三與振鐸,今皆作古人,未免悵然。
回雕花大樓午餐,餐罷小睡,睡餘先曾睡過之紅木大床。起來即驅車回城。觀招待所附近之網師園。此園餘幼年曾從伯南先生遊過一次,已不能記憶。今此園新修,譽者甚眾。園不甚大,以精而簡勝。小池為中心,池之左右各有軒堂,軒前堂前布置石筍庭樹,隨處可坐憩觀玩。有一室,陳大小佳石極多,姿態皆可觀。同遊者鹹謂此園甚滿意。
楊局長陪我人閑談,將六點乃去。晚餐時晤古廳長,言明早返南京矣。姚澄觀招待所安排之電影。餘與曉風、三官複將《柳毅傳書》一場之修改稿斟酌一過,又有所改動。十點半睡。
二日(星期五)晨起仍下細雨。詢知此招待所之大門即臨滾繡坊,門對木橋,過木橋到十全街。念青石弄舊居即在西側,因冒雨往觀。門方啟,屋內似雜居數家。庭中樹木,柳樹、槭樹、石榴、洋槐尚是餘所植,皆高大,他則殆是後來居者所植。園中殊荒亂。佇立有頃而去。
又往滾繡坊東口訪趙孟軺。孟軺不意餘之至,相見欣然。渠甚矍鑠,猶為人教太極拳。與言約集老同學日內一敘,時地隨便。渠以其自記生平之手稿《拙齋紀年》首冊相示。幼年之情況,記之頗詳,餘與頡剛之名屢見也。
八點過,交際處朱君陪我人往遊留園。全園周行遍之,時或停步細觀。次則往觀刺繡研究所。餘每來蘇必至其處,一次勝一次,其進展極多。細觀緙絲、作繡、習畫之老幼進行工作。黃楊雕、牙雕係附屬項目,亦細觀其藝人之奏刀。詢知刺繡之針法,新創者已極多。青年必習畫,此大有益於作繡。餘提出一點,希注意諸人之坐椅,並察其坐之姿勢,務使坐之安適,姿勢正確。否則積年累月,必影響身體之健康,尤以青年女子為然。參觀畢,一望其西側之假山。曉風、三官、姚澄皆登山,頗驚其小而不覺小。已毀之四麵廳方動工重建,西側之廊似無恢複之意。餘以為其廊亦當重修也。
午睡起來,往遊拙政園。東側之園已布置完畢,大門移於東邊。東園空曠,廣植樹木,有新鑿之溝池。自東園而中部,而西園,一一細觀。餘頗憶幼年常來中部遊散之跡。坐玉蘭堂茗憩,聽朱君談招待工作之經驗,殊有味。四點半歸寓。
六點半,市委第一書記王人三,書記處書記凡一,邀我人便宴。菜頗精,得食久未獲嚐之炒蝦仁與蓴菜。凡一同誌談及此間有喉科名醫,勸姚澄往訪,俾得保護嗓子之方。又言有針科名醫,餘既有背痛之患,可往一談。我二人皆有一試之意。散歸宿舍,姚澄又為餘談其幼年經曆,聽之極有味。
托朱君借到《蘇州園林》一冊,係同濟大學建築係所印,陳從周所編,大佳。主要記拙政園留園,甚詳,照片則旁及他園,攝影技術至高明。每幅皆題昔人詞句,皆與照片吻合,此頗不易。又有拙政園、留園之測繪圖。此冊為其係之教材,不公開發信,惜無由致之也。
白沙枇杷久未得嚐,昨今乃暢食之。
三日(星期六)因陳政委與朱中浩之勸說,姚澄決多留一日,以明日傍晚回寧。與團中通長途電話,獲得同意,遂留。渠與三官結婚以來,共同出遊此為初次,且與餘相伴,實非常難得也。
上午遊虎丘。虎丘整治至清潔,花木亦盛。山下開環山之溪,築環山之路。塔已逐層加一道箍,外塗水泥,乃不露其痕跡。頂層則新砌。遠望之,塔不複如一個玉米棒子。修治費十五萬元。據朱君雲,塔之傾斜度,頂與底層相去一公尺四,較之比薩斜塔,尚不算太傾斜也。茗憩於致爽閣。
繼之遊西園。觀羅漢堂。觀放生池群魚爭食,魚有甚大者。黿僅見其二,皆不大。次觀佛教文物陳列室。遂歸。
下午三點,出至對門之另一招待所參觀。此所規模大,房屋皆巨型,樹木極高大,有荷池,周行一圈亦頗費時。然後往觀滄浪亭,整修亦頗雅潔。幼年經常來此,遊蹤尚能記認。於是觀玄妙觀,入三清殿。於古董商店購金心蘭山水屏四條,陳叔老之父親所畫山水一幅。後者擬以贈叔老。
晚餐後,孟軺夫婦來訪。孟軺言已約定諸位舊同學以明日晤敘。喉科大夫馬友常來,為姚澄開一常服之方,言欲保護喉嚨,避免感冒,根本之道在於鍛煉,在於增進身體之健康。其言自有理。
朱君陪我人往北局聽書。《啼笑因緣》《三笑》《雙珠鳳》,彈唱者不記其名。後二檔皆不錯。回寓已十點矣。來蘇三日,以朱君之安排頗緊,盡量遊觀,餘感其疲憊。
四日(星期日)晨餐後,酬答陳政委之訪問。歸舍,聽三官讀《柳毅傳書》之第一場,略為指出應為改動之處。
十點,與三官至公園之東齋,老同學已集。到者共八人,以年齡為序如下:蔣西林七十三歲,徐疇青、黃煥文、趙孟軺、李延甫、陶蓉初五人皆七十二歲,李映婁七十一歲,徐偉士七十歲。獨餘一人尚未入七十歲之林耳。蔣與陶皆龍鍾。黃則耳聾,須為筆談。李最矍鑠,趙亦佳健,一則練氣功,一則常打太極拳者也。敘談之頃,以李談其醫事為多。李治中醫,殆頗不壞。茗敘之後,即於東齋買飯菜聚餐。餐畢,於樹蔭下共拍一照而散,共九人,可戲為《九老圖》也。
睡起後,朱君勸我人出遊,而餘意不欲,則言不如訪舊書店。至文學山房,餘購《京麈雜錄》與《娉花媚竹館宋詞集聯》。後者於一九三七年出版,撰人名俞鎮。
怡園在近處,入而訪之。遇陳涓隱。陳涓隱負責園林之工作,聽渠言整理園林,甚有意思。周遊一圈而出,遂返寓。
晚餐而後,姚澄、三官動身回寧,朱君與曉風送之於車站。餘與他們在寧敘首十一日,在蘇周遊四日,殊為難得,大可紀念。深盼以後再有此樂耳。作《浣溪紗》一闋贈朱中浩,謝其殷勤之意。新貌雲蒸舊淡忘,故鄉卻似在他鄉,導遊深感意周詳。屢接清言通大體,從知篤好出專長。一辭一對盡文章。
五日(星期一)晨八點後,朱君陪餘出。先至懸橋巷訪沈嘉平,遇之。沈問墨林安否,餘答以去世已四年,乃愕然。餘至其家,另一因由蓋欲一觀幼年讀書之所,所謂報春草堂者。此屋原屬陸氏,後輾轉入嘉平之母家。讀書之所為一花廳,西側有書房,夏日讀於花廳,冬日移於書房。廳前有紫藤架,架前花樹頗繁,有圍廊、旱船、亭子、山石。餘久思一觀,詢之嘉平,則雲全不存矣。蓋已改建房屋,園庭布置盡去。坐有頃而出。是屋大廳用作工人宿舍也。
乃驅車至北街,觀檀香扇製造廠。以檀香來源不暢,其處亦製絹扇。作畫之人兼畫大軸小幅,不僅畫扇而已。燙扇者不僅燙扇,且燙紙作畫。燙紙畫尚為初見,傳之者為南京人龔福其。龔方作畫,觀之。通電於鐵筆,鐵筆劃紙作畫,如作鋼筆畫然,以用力之輕重,定燙痕之濃淡,其色為咖啡色。紙為裱過之宣紙,燙痕不破不焦,山水畫濃淡有致。龔已七十餘歲,詢以此技之來曆,謂始於高郵,初創者為一僧人,傳至南京,渠為第三輩,曆史不過百年耳。始以鐵筆就油燈燒熱,然後燙之。繼改為鐵筆上方以器盛燃著之炭墼,使其熱傳於筆尖。改用電流,則是近年之事。據渠自稱,通電不如用炭墼之好。渠在此傳授學徒,青年能為此者已將十人。人物、山水、花卉、翎毛皆畫之。畫固平常,而此技為國內他處所無,故可貴。因選購數張,並購絹扇數柄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