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寓,專署教育局局長張友聚在相候,談有頃即去。午睡起來,朱君複來詢何往。餘謝之。到蘇數日,無日不出遊觀,頗感其憊,兩腿作酸矣。傍晚,孟軺來談,別時殷勤期後會。
六日(星期二)竟日未外出。午前孟軺複來,以前日所攝照片之底樣見示。餘談及前題其《擊劍圖》之詩,篆字殊不愜意,彼即要餘重書,餘應之。午睡起來時,孟軺以舊紙來,餘言篆字更無把握,還是楷書為便,渠無意見,餘因作楷書。寫來仍未能愜意,大小不勻,全幅氣不貫,僅能謂略勝於篆書之一紙耳。既而共閑談,楊局長與朱君來共坐,餘偶言及尚應童子試,孟軺乃大談科舉之情形。楊、朱與曉風皆三十餘歲人,聞之至感興味。談至六點半,孟軺乃去。
晚餐後餘入浴,曉風則整理行李。餘小睡,為蚊蟲所咬而醒。候至十二點過,乃驅車赴車站,朱君送之登車,殷勤握別。朱君作招待工作極周到,餘深感之。車開動後,餘即就寢。熱甚,以毯子之一角掩腹部而已。
七日(星期三)晨間醒來,車方渡江。車中觀北大中文係五六級語言班所撰之《漢語發展史》初稿。此稿攜於行篋,昨日始展觀之,畢其甲骨文時期之部分。今日觀其西周至西漢之部分。此稿成於群力,植基於統計與歸納,材料與結論皆可觀。從前文字學家訓詁學家無此條件也。
昨夕少睡,今日午前午後皆入睡一小時有餘,頭腦乃不複昏昏然。夜八點半到濟南,俟車開動,即就寢。
八日(星期四)醒來為四點半,車已在京津線上。五點卅五分到北京站,五十日之旅行於是結束。至善、永和、老田在站相候,即與曉風為別而歸家。
附錄:
《旅川日記》小記
抗戰勝利後乘木船出川的時候我曾經想:“蜀道如此之難,重來恐怕無望了。”誰知不然,解放以後三十多年間,我入川已經四次,每次像回到了故鄉一樣,處處感到親切。
頭一次是一九五八年一月間,與周有光先生結伴。其時《漢語拚音方案》剛通過,周總理作了關於文字改革的方針任務的報告,胡喬木同誌也作了報告,就《漢語拚音方案》設七問,逐個予以解答。為了趕快傳達,立即分幾路派出人員,有光先生和我被派往西南一路。我們帶著周、胡二位報告的錄音帶在成都、重慶兩地傳達,逗留了一個星期。到成都乘的是飛機,離開重慶往昆明也乘飛機,跟抗戰時期的旅行相比,真可謂“不亦快哉!”但是究竟太匆促,舊地不能暢遊,反而增添了留戀。
第二次是休息旅行,在一九六一年四五月間,陪伴我的是史曉風同誌,從西安乘火車入川。我初次走寶成路,火車在叢山疊嶂中穿行,正好碰上下雨,朦朧變幻的景色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在成都逗留了十來天,舊遊之地都到了,還看了幾所學校,氣象跟抗戰期間大不一樣。後來經成渝路到重慶,乘輪船出川,為的是重溫三峽風景。江水初漲,輪行甚速,航道中的險灘暗礁大半已經清除。一路上與曉風談當年乘木船東歸的經曆,心情自然有特殊的欣快。
第三次是一九六五年十一月間,我參加中共中央統戰部組織的學習參觀團,去四川參觀內地新建的工業和成昆鐵路工程。同往的朋友很多,到了十來個大工廠和幾處鐵路工地。剛度過三年困難時期,看到處處是興旺景象,大家的興奮自不待說。可是在出川的輪船上就讀到了那篇所謂批判海瑞的檄文,第二年動亂開始,四川遭到了極嚴重的破壞。
第四次是一九七八年五六月間,也是由中共中央統戰部組織,去參觀學習的。其時距離打倒“四人幫”已經一年有餘,四川由於執行政策得力,工農業生產已經開始恢複,在這個當口去參觀學習,對辨認“左”傾路線和增強撥亂反正的信念都大有好處。可惜我在出發那一天就感到腹內輕微作痛,旅行中總提不起精神,後來竟發起低燒來。回到北京進醫院檢查,發現膽道阻塞,並且已經發炎,馬上動手術,取出一顆黃豆大小的膽結石。這次大病臥床竟達一百天之久。
以上四次入川,第一次日子比較短,日記中主要記事務;後兩次到的地方多,涉及的方麵廣,日記不免丟三落四,有些部分還得作一些必要的整理。唯獨一九六一年那一次是個人活動,不帶任何任務,到哪兒都比較隨便,日記也記得比較隨便。也許正因為隨便,自己讀來覺得頗有回味,於是叫至誠把這一段日記抄了下來。
1983年3月22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