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視《戰爭風雲》為遣。尚不到第二百麵,未及全書六分之一也。
九日(星期一)上午又寫毛主席詞兩張,一張與陳加章,一張留存,俟有人囑托時與之。
朱光潛夫人奚今吾來訪,特饋浙江某地之黃酒一瓶,其情可感。坐僅半小時而去。
午後睡起,與永和出門遊散,天氣已頗暖和。先至中山公園,觀蘭花之展覽,春蘭蕙蘭皆盛放。次則入花塢,水仙、仙客來、瓜葉菊、海棠、山茶,皆大足觀玩。於涼椅上休坐二次,在園中盤桓一小時有半,乃出園。乘車到西單,於食品商場購水果,然後乘兩段車回家,時為五點。
十日(星期二)今日看《戰爭風雲》。餘看得甚慢,尚未到全書四分之一。
夜張誌公、徐仲華、張壽康偕來,他們蓋飲於仲華家,飲罷乃來訪。至善出其近時所作之二詞與他們看。一為《沁園春》,寫訪問井岡山。又一為《念奴嬌》,以秦始皇墓近時出土之兵馬俑為題。至善作此二詞頗用心思,餘亦為之提些意見。兩相比較,以後一首為勝。三君坐約一小時乃去。
十一日(星期三)永和買來書麵紙二十張,八開,訂成一冊,以貼友人之來信。如此之本子已貼滿二冊,此為第三冊。來信並不皆貼,以書法可觀者,所敘有意味者為限。以此之故,二冊中平伯之信最多。
夜間與滿子、兀真、永和打牌四圈。
十二日(星期四)昨夜下雪,今日上午亦下,屋上庭中,居然瓊瑤一白。來京居住將近三十年,前數年每冬春皆有數場大雪,近年則下雪為難得之事矣。
今日大部時間看《戰爭風雲》。
夜間又打牌三圈,末一圈大奎代。入睡已過十點。
十三日(星期五)續看《戰爭風雲》。作書複平伯,與談其《遙夜閨思引》長詩(其長至三千餘言)。此詩作於三十年以前,手寫,珂羅版印,曾贈餘二冊。近日餘偶於信中言及未曉此詩之旨,平伯乃令寄還一冊,加圈點其上,並作簡單說明還我。今日作書,餘則言觀圈點符號及說明,仍未能有進境。平伯言此仿效屈子離騷阮籍詠懷及溫飛卿詞,餘言餘於此三者皆似懂非懂,其實不懂,故於閨思引亦難了悟雲。
夜間與至誠通電話,詢兩病人情況如何,何以久未來信。至誠答兆言眼已愈,今日出院。姚澄尚在醫院,進食已能增多。
十四日(星期六)晨間永和陪餘同到首都醫院。王大夫以做好之上下兩塊假牙為餘裝入口腔。卸下數次,於假牙上稍加磋磨,餘覺無甚不適,即算裝牙完成。王又約餘於廿四日到院一次,看使用此假牙十日之間有無不適當之情形。裝牙不能支用公費,須自付。其值為十八元三角,可謂極低廉。王言外國人須加十倍計算也。
於付款時,永和望見林老在病房之走廊中散步。因往握晤,入其室中。觀林老精神尚佳,且言其排泄物顏色正常已久,或者其病並不甚嚴重歟。坐有頃而出,遂回家。
明早永和將離家回漢中,今夕設圓桌,全家聚餐。
十五日(星期日)晨九點永和離家往車站,送之者六人,小沫、周湧而外,皆其友或友之友。據雲下次探親假當在明年春節之後。但或有出差之機會來京,亦未可知。
至美以上午來,共午餐,午後兩點即去。
上午有陳守勤、孔黎明來訪。二人皆開明之人,後入人教社,繼之入幹校,今又回人教社者。陳仍為校對工作,孔仍為會計工作。二人皆有三十年之工作經驗矣。
十六日(星期一)上午寫信三封,寄叔湘、平伯、至誠。致叔湘信,為寄與紹虞語法修辭稿之前言,此前言剛寄到,餘已看過一遍。致平伯信,主要言不同意春在堂詩選標明係餘所選,主張用《春在堂詩簡編》之名而不標明由誰選之。致至誠信係複其來信。彼言二十日以後將到常熟住於招待所,避免煩擾,開始與同事執筆撰新劇本。此係江蘇省之規劃。無米為炊,石中榨油,其事殊可笑,而身處其境者苦矣。
下午兩點半,附胡愈老之車,與至善同參加馮雪峰之追悼會。遇見熟人不少。追悼會隻有“默哀”,無有“致悼詞”之節目。歸途中問愈老。愈老言雪峰係開除出黨者,今次舉行追悼會,尚是文學出版社反複討論,呈報批準者。不致悼詞與不登報紙,蓋皆討論後所作之決定也。
十七日(星期二)晨間部中安置辦公室之譚、馬二位同誌以及蕭林(女)同誌來訪,交餘看中央文件。文件係有關“反擊右傾翻案風”者(皆去年所發),本來傳達至一定範圍,今又特發文件,謂此兩份須普及全國,其意自在使全國人民知此次運動之所以然也。
人民出版社之範用來訪,贈餘新出版之趙紀彬所撰《論語新探》之第三版。此書解放以前出初版,後修訂而出再版,餘皆未之知。今之三版又大加修訂。範用剛收到印刷所訂成之本即特來送與餘,其意至可感激。
十八日(星期三)看《論語新探》與《戰爭風雲》,他無所作。
十九日(星期四)晨間獨自出外理發。天氣並不冷,風亦甚微。
下午王泗原來訪。前於元旦同拍之照印出時甚模糊,今日令三午重拍。閑談二小時有半。
陳從周來信,又寄贈墨竹一幅,頗不錯。
二十日(星期五)上午與三午同出洗澡。下微雪,天仍不冷。
寫信三通,其二通複陳從周、王傳纓,其一通致蔡超塵。今晨蔡來訪,遇於胡同口,餘未能返身延坐,作書道歉。
廿一日(星期六)昨夜又下雪。晨間已停,庭中屋麵一白。
今日他無所作,僅作成一詩,酬陳從周贈餘墨竹。即書於其寄來之箋上寄與之。
與至善、滿子、周湧打牌二圈,以後由小沫替之。
廿二日(星期日)今日上午,先有上海之陳勳華(至誠、姚澄之友)來訪,彼為上海公安局人員,近出差來京。繼之,廣播文工團之殷之光來訪,彼蓋昨日電話約定者。殷與陳前曾在上海共事,不期而遇,相見欣然。殷專研朗誦,餘略與談廣播員朗誦舊詩詞頗見呆板,不辨字之平仄,意之連貫。
既而王湜華來,於整理伯翁所遺藏書中發見餘舊時書信之粘貼本,視同發見寶物,希餘題記而歸之。此本中所貼餘之信件,係從三七年秋餘自漢口往南昌接全家人不遇,悵惆無聊中寄與一明信片開始,至三九年樂山遇炸而後馳書告人口無恙而止。略有缺失。然此一段時間所遇事至多,且餘此時之日記已不存,今日重觀之,頗有意味。至善、滿子取去先看,餘將徐徐翻看之。
此一批信非專與伯翁者,有時請伯翁交上海諸友傳觀,有時多封信寫在一起,而分別標明致某人,亦請大家傳觀。
當時自重慶自樂山寄信到上海皆經航空,寄到香港,再由香港轉到上海。
廿三日(星期一)十九日接平伯信,未即作複,今日上午平伯令其女打來電話,問十八日信收到否。下午睡起,即作一書複平伯。其實彼此之信皆無關緊要,特記此事,亦見老友間交情之切,“乒乓球”之勤。
廿四日(星期二)晨聽廣播,昨日毛主席會見美國前總統尼克鬆。尼克鬆係應我國之邀請,以美國公民身份來我國,而其到來之時日,實為彼前此來訪,簽署“上海公報”之四周年。
晨八點由滿子陪餘到首都醫院,應約檢查所裝假牙之妥否。假牙裝上之後,上顎及齦肉上有數處因壓緊而破碎,微有痛感,以故卸下不用者已四五日。餘一一告王大夫。王即為磨去假牙上壓及口腔之部分。屢磨屢試,曆一小時許,餘黨已妥適,自己裝卸亦較前便當,遂言即此可矣。若更有未盡善處,緩日當再來。徑歸。
到家未久而叔湘來訪。彼此看畢紹虞之稿,書其所見有七紙之多,字數當在五千以上。與談約一小時許。及叔湘去,乃觀其致紹虞書,覺其細密周詳,思致明辨,大可欽佩。其所致疑者,餘亦疑之,而餘不能說明其所以,叔湘則能之。紹虞之思想方法不免於玄,叔湘則步步踏實如數學算式。
叔湘之書與紹虞之原稿當於明日寄出。
廿五日(星期三)今日寫信三通。一致紹虞,告以其稿子及叔湘長信先已付郵,並略言餘觀其稿尚有未明曉處。他二信則複許傑與祖璋。
廿六日(星期四)今日唯續看《戰爭風雲》。平伯來信,立即複之,並寄還《春在堂詩簡編》之擬目。平伯書中言此簡編由彼繕寫,恐未能計日完工,若托他人,則寫手殊難其選。
廿七日(星期五)紹虞之婿來信,附來去年十二月二日彼為餘所攝之照片兩張,並索觀餘詩詞。因抄近作數首寄與。
廿八日(星期六)晨間有小雪,未久即止。
今日續看《戰爭風雲》。又看《論語新探》二篇。
廿九日(星期日)晨間與至善同出洗澡。洗畢到家,至美已來,驟然望之,覺彼幹瘦目陷,總之非健康人形相。至誠為彼托人買得西洋參一兩有餘寄到,即交與之。共談近事,至下午三點回去。
平伯令外孫韋柰送來其高祖(曲園之父)儀伯公(名鴻漸)之《印雪軒詩抄》四冊及佩弦之文集一冊,皆於來信中談及,交餘展觀者。夜間寫信答之,九點而畢。
三月
一日(星期一)今日翻看佩弦文集之時間為多。諸篇前皆看過不止一遍,重溫之,再憶其人之聲音笑貌,懷念多端。大約此亦是老年人之恒情也。
二日(星期二)墨之逝世,至今日為十九周年矣。
昨與小沫約,今晨往遊動物園。八點離家,乘兩段車,皆不甚擁擠。入園觀熊貓,他則徘徊於水禽所居之周圍,聽鶴鳴聲聲應和。坐露天椅有頃。春風稍厲,約一小時即出。到廣東小吃店吃餛飩一碗,遂歸。到家時為十一點。
小沫以血沉太高,近日休假閑居,故能陪餘出門。
上次遊動物園為去年九月二十四日,與至善、小沫偕。
三日(星期三)晨間獨自出外理發。
下午張紀元來訪,談近事,坐一小時有餘而去。
四日(星期四)今日看完《戰爭風雲》。於上月四日開始看之,一個月乃畢,可謂極慢。此書所敘時間始於希特勒開始發動戰爭,入侵捷克,至日本襲擊珍珠港而止。作者以為德意日三國之軸心係虛有其名。希特勒若早日攻蘇,若能令日亦攻蘇,結局即可能大不同。羅斯福本不甚能鼓動美國人起而作戰,唯能以“租借法案”援助英與蘇,及珍珠港被襲,則美國人憤而敵愾,羅斯福乃得參戰。故日本襲擊珍珠港,實為第二次大戰關鍵性轉折點,決定德意日失敗之前途。作者此種觀點係根據納粹方麵軍人馮·隆將軍之回憶錄《失去了的世界帝國》,小說中按事件發展之時間,摘譯此書敘及當時局勢之部分,插入為獨立之若幹章。此諸章與書中故事不相幹,文體則為評論而非小說,仿佛托爾斯泰之《戰爭與和平》中有若幹章脫離故事而純發議論者然。小說中之主人公為美國海軍人員,彼與希特勒、丘吉爾、斯大林皆曾接近,且為羅斯福所信任,以此之故,書中於希、丘、斯、羅四人皆有詳悉之描述。主人公本人以及其二子一女皆有戀愛故事,所占篇幅不少。小說中非有戀愛故事不可,此殆是資本主義世界之常識也。
今日看完一本小書《斯姆爾科夫斯基回憶錄》。斯為捷共中央主席團委員及捷國民議會主席,此書專敘蘇修侵捷前後之事。蘇入侵之後,其職務悉被解除,並被開除出黨。此人已於七四年一月去世。此書發表於羅馬尼亞出版之刊物《通訊》上。
五日(星期五)今日看埃及穆罕默德·哈桑寧·海卡爾所撰之《齋月戰爭》。此書記述六七年六月戰爭以後,直至七三年十月戰爭(即齋月戰爭)前後一段時期,埃及經曆之主要事件,反映埃及與阿拉伯民族反對兩個超級大國之鬥爭。書中以較多篇幅介紹埃及與蘇聯關係之演變過程。此中之事皆近年看報所知,但看報不知其內幕,觀此類書乃得知其內幕。然說話寫書悉本於其人之立場觀點,立場觀點不同,雖雲知悉內幕者,敘述亦可以互異。此所以真相難知也。
六日(星期六)今日看平伯之高祖之《印雪軒詩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