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章(二)(3 / 3)

午後三點,與小沫出門,不乘車而步行。走至隆福寺街,各喝酸奶一瓶,入人民市場閑觀,仍步行而歸,為時計二小時許。以後擬常作短程之步行,以免腿力之迅速衰退。但不知能否持久,又不知其效如何。

七日(星期日)得至誠書,言其創作計劃已商定,今後將執筆寫稿。本擬住於常熟以避囂,今則劇團將外出,創作組即可居南京構思動筆,無須出外矣。

昨今兩接祖璋信,告其居地即將自平和遷往福州,緣其子調動工作,調往省漁撈公司,此公司在福州。

八日(星期一)今日作二書,複祖璋及謝剛主。祖璋書寄福州。剛主近喪其妻,到上海散心,居其女之家。來信言將至蘇州探梅,並於書肆訪書,自謂意興不錯也。

九日(星期二)晨八點半,偕滿子、兀真出門,至隆福寺街口新建之影院觀《難忘的戰鬥》。此片係解放之初江南某地為購糧與反動派及奸商鬥爭之故事。編劇、剪接、演員表演、風景拍攝皆不錯。散場時為十一點廿分。

下午三時元善來談,曆二小時。

前托張紀元告耿鑒庭大夫,請為滿子看病。耿近時在海運倉某機關與數人共訂《藥典》之稿子,每日自西郊入城,而海運倉距我寓固甚近,今日渠略為早退,徑來我寓,其意可感。為滿子診脈後詳談,又為小沫診脈,皆為開方,兩共一小時。往醫院求醫,決無如此詳細,此所以求醫須在醫院之外也。留晚餐不肯,由至善送彼到十三路汽車站。彼回寓須乘三段汽車,曆時當在一小時左右。

今日接張香還信,言見餘所用印章殊平常,特委托上海書畫社編輯方去疾刻一方贈餘。此亦平常,少韻味,“葉”字下方頗難看。

十日(星期三)下午作書複張香還、平伯。

傍晚王湜華來,為餘取來榮寶齋所裱陳從周之畫幅,兩件工價十六元。一裱之後,覺陳之畫更有精神。留湜華共飲。據彼言餘為伯翁所刻印不少,餘皆不記得,請渠打出俾我一觀。

今日滿子往藥店配藥,缺少三味,薏仁、砂仁、橘絡,隻得不配。現時中醫頗為人重,而藥材來源不足,亦是一難。

十一日(星期四)費在山編《魯迅十記》,皆敘魯迅藝事之愛好,要餘題詩。餘於前日開始構思,今日完成之。即抄寄在山。

夜間王湜華又來,打若幹印章示餘,請餘辨認。餘觀之,其一部分確認為餘所刻,其時皆在甪直與伯翁聯床之際。另一部分則不能斷言是否餘所刻。其可以確認者共十多方,苟非見此印蛻,則久已忘懷矣。

至誠書來,言不久將動手草劇本之稿,須“開夜車”,須反複討論改動,頗露憂慮之感,膽怯之情。燈下作書複之,期其自振。

十二日(星期五)循向例,上午到中山公園內中山堂,紀念中山先生之逝世。今年為五十一周年。遇相識者不少,然僅與葛誌成略談而已。

誌成語餘近聞人傳毛主席關於老年人攝生之四語雲,“動為綱,素經常,無喜怒,酒適量”。第三句第一字究是“無”抑“毋”,不可得知。無論為“無”為“毋”,此句總不易做到。於第四句,餘則行之久矣。

因記上一事,念及集會時常遇見之一老人王葆真,今日上午亦見之。此老九十六歲,為民革之成員,腰背甚挺,雖攜杖而步履猶健,謂為七十許人,亦未始不可。

十三日(星期六)晨間與三午同出洗澡,十點半歸。

滿予為餘取得張香還所寄方去疾為餘刻之印章。石係青田,頗佳,不知是張君抑方君之貽也。張香還囑餘為方君書一張字,餘因思作一詩贈之,昨已得句,今日完成。

十四日(星期日)上午寫昨所作詩兩份,一與張香還,一與方去疾,托張轉致。

至美以九點半來,初麵時之印象,氣色較上一次來時為好。共午餐,至三點即去。

大奎找在街頭遊行,用大型鐵鉗刮捋作響以為標記之理發師理發。餘亦令此人理之。居然有電推子。隻令推發,洗頭刮臉皆餘自己為之,與兩毛錢。

偕兀真到內部書店,購雜書十餘冊。步行到東四,然後擠六路電車而歸。

傍晚忽接徐調孚自四川江油寄來之掛號信,啟之,乃是佩弦於抗戰時自昆明寄餘之信,及回清華之後寄餘之信,共數十通,信末但有月日或但有日,須加整理,乃可知其先後。總之,此為我二人於成都相見後未再謀麵之時期內之信件,不知何以留在調孚處。調孚書中亦未說明所以,第言寄還與我,俾便保存而已。老年懷舊,忽來此珍貴資料,其情殆超越“悲喜”二字矣。

十五日(星期一)寫信複調孚。久不晤麵,且不通信,書之自不能簡短,懷念往昔同事共遊,不免有天各一方之感。於複平伯書中,則告以收到佩弦寄餘書劄由調孚寄還之事。

兀真之五哥有一架鋼琴自長春運京,置於兀真室中已有年餘。兀真曾習鋼琴,其五哥為歌唱家,亦能彈琴。彼二人教佳佳、阿牛彈琴,今習練習曲之簡單者。今夕餘往兀真室中,令二女孩彈琴,居然成調,且不用看譜。

十六日(星期二)佩弦寄餘之信由調孚寄還者,今日計之,實不滿二十通。為欲定次第,取篋中所藏之《東歸日記》觀之。《東歸日記》凡四冊,始於四六年之初在宜昌接洽船隻之時,迄於四九年年初離開上海之日。翻觀之際,回憶當時情事,乃不複專注於佩弦來信之時日矣。

十七日(星期三)今日仍看《東歸日記》,回憶往日,目離於紙,較閱覽之時為長。此三年間,看稿,作稿,與人往來,飲酒,皆較以前為多,可謂“活動量”極大之時期。

十八日(星期四)晨聽廣播,毛主席於昨日會見由凱山·豐威漢率領之老撾黨政代表團。

四九年三月十八日餘到北京,與墨偕,今居京已二十七周年,而墨離我十九年矣。

將佩弦之信貼於一冊,寄餘者十五通,致彥威者二通。後二通由他人抄錄,不知彥威為何人。

下午王泗原來談,坐兩小時有半。此次又帶來所撰筆記數十則。

十九日(星期五)因翻看自川返滬以後之日記,見此三年間平伯寄示之詩詞皆粘貼於收到時之日記中,因彙而抄之,共得詩十七首,詞一首。其時平伯之心緒頗不佳。

二十日(星期六)因自日記本輯錄平伯之詩,乃念及佩弦見贈之詩亦可輯錄。今日上午檢出其所在之處,下午則繕寫之。以此為遣,亦為一法。

廿一日(星期日)晨間偕至善出外洗澡。回家則王湜華在候我。湜華取餘為伯翁所刻印打兩份,一份貽餘,一份囑為題之。又有平伯家所存四代印蛻一冊,頡剛祖父廉軍公之印蛻一冊,亦請餘題之。餘幼時尚及見廉軍公,其印譜署“古慕軒”,幼時亦見之。頡剛遺失此印譜,後居然於舊肆中購得,四冊僅存其二。今之所見則非印譜所印,而為零星紙片上所存,頡剛以其重複者贈與湜華也。頡剛題其封麵曰“古慕軒印蛻零拾”。

下午繼續抄錄佩弦之詩。

至誠來信,言其戲劇稿已開始,常以夜二三點起來寫稿,進行不甚順利。須趕於五月廿三日(文藝座談會講話紀念日)之前排演,因而殊感緊張。姚澄已自醫院回家,尚不見佳健。

廿二日(星期一)今日續抄佩弦之詩。複平伯信,告以解放前二三年間所寄詩及佩弦之詩皆抄輯於冊,以便展閱。

上午曉風來,特持餘所寫贈詩之裱成品相示。此幅餘自觀以為尚可。詢以教部中近何所事,答言每日上午下午三段,皆為學習批判,“反擊右傾翻案風”。餘思此似太甚,不免使人疲而思休矣。

廿三日(星期二)抄畢佩弦之詩,又檢得昌群之詩數首,亦抄之於簿。

午後倪農祥來訪,言亦秀已返崞陽校中。僅任一班之課,每周五節,且可不隨學生出外勞動,而請長假或退休,則尚難辦到。

廿四日(星期三)今日查日記,欲知在成都與佩弦聚首時期之長短。查知凡分三段時期。四○年十一月十六日訪佩弦於宋公橋,此為抗戰期間之初次會麵,其時餘家在樂山。翌年餘家遷成都,居新西門外村舍,與佩弦居一東一西。則常約晤於少誠公園,茗敘談詩。至十月四日敘別,佩返昆明。此為第一段時期。四四年暑假,佩回成都視其家。七月十五日與會麵。暑假既終,餘於九月三十日訪之,則佩已於前日返昆明。此為第二段時期。四五年六月佩又回成都,三十日見訪。此第三段時期,共居成都不足兩個月。八月廿八日與敘別,從此未複見麵,唯通函劄而已。

廿五日(星期四)昨日有楊若楠(前神州女學之學生)來電話謂將來訪,而今日未至,殆以路滑不便行走也。

湜華將餘為其父所刻印二十餘方打一份與大奎,大奎請餘作題記。今日下午為寫之,借此遣半日之時間。

廿六日(星期五)今日撰一小記,書於湜華囑題之餘為伯翁所刻印之印蛻冊子。頡剛祖父廉軍公之印存上,僅為題數語。於俞家三代之印存上,則書一觀款。俟湜華來,此三冊即可交還之。

上午,楊若楠與李仲昭偕同來訪。李與楊為表姊妹,亦為神州女學之學生,二人皆七十五歲,白發盈頭,老太太矣。憶李為學生時,為一頗為秀美之小姐。二人坐約一時許去。

廿七日(星期六)昨日接至誠信,有蘇州二人托彼要餘寫字。今日令大奎磨墨,而書之不順利,緣筆已破敗,兩紙俱廢,且俟他日再說。以餘紙寫毛主席一詞與殷之光,應其所囑,亦總算寫成了一張。

午後起來,王家濬華、清華、漢華三姊妹在相候。清華方從太原來京。她們告餘,伯翁之書捐贈與文學研究所,研究所與家屬六千元,聊以表意,並非書之代價。潤華已簽字受之。今姊妹兄弟共商,覺既雲捐贈,即不宜受資,意欲往退還,故商之於餘。餘言試往退還自可,但未必竟能退還也。漢華告餘,捐贈之書計一萬零二百餘冊雲。

姊妹三人臨去,葛誌成來。共談至五點而去。

廿八日(星期日)上午周振甫來談一時許。既而邱漢生來,係來送人教社所出之《法家詩選》,去年五月初曾為看數篇稿子者也。繼之則徐仲華來,無非談花草栽培。

至美循例來,午後三點過回去。

廿九日(星期一)上午複為經至誠托寫之人寫字,又作廢二張,勉強寫成二張。下午即寄至誠令交去。

三十日(星期二)上午為三午之友萬仲翔、蔣定粵夫婦寫字。他們“點戲”要篆書書“君問歸期未有期”一絕,依其所欲書之。

下午為湜華作餘所寄與滬上諸友書信集之題記,得四百餘字,簡略言之而已。夜間繕清,俾湜華貼於此集之首。

卅一日(星期三)晨間蔡超塵來訪,坐一小時有餘。此君發聲至低,又為山東高密口音,餘聽其言殊不了了。

上午寫信三封,複聖南妹、韓惠沅、祖璋。

午後王湜華來,告餘彼與濬華、潤華同往文學研究所退還所致之六千元,未能如願,仍攜之而歸。

接人民文學出版社寄來魯翁《呐喊》之新注本之樣本,囑提意見。餘本無所事,閑得無聊,得此亦可以消磨十日光景。看之至夜十點,僅看其二十四麵耳。

四月

一日(星期四)續看《呐喊》注釋三十餘麵。

午後偕滿子出外閑行,日晴風輕,感暢適。至於人民市場,觀其前後兩部分,稍購零星物品。乘電車而歸。

二日(星期五)續看《呐喊》注釋二十餘麵,下午未之看。

前問起陳從周所用章是誰所刻,彼謂蘇州矯毅。彼意以為我欲托刻,則以石請刻之。餘曾與言刻石之事麻煩,我無此意,希取消所托。彼又來書章已刻就,不及婉卻。今日又寄來二章之蛻,而石章將托一位顧君帶來。此二章誠佳,而從周竟未言矯毅何姓。因作書問之,並致感荷之意。

平伯又連來二書,因作書答之。餘與平伯寫信確如打乒乓球,來回無已,所談皆不相幹之語,近來乃近乎談玄。彼之夫人因婦人病入醫院,或須動手術,彼亦不相語,俟餘詢及而後言確有其事。即此亦可見書信之不切實際矣。平伯言我二人晚歲得此,良為勝緣,觀“勝緣”二字,可見其思致之近乎佛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