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點偕滿子到首都醫院,再行修正假牙下一塊之左側,左側常覺壓痛。王大夫聽餘所說,為刨去假牙左側邊緣少許,裝上即不複覺痛,遂歸。大概可以不再為假牙跑醫院矣。
下午,張紀元來談一小時有半。
今日又接平伯書,談詩文之事。餘又複之。論文之樂,除與平伯共談,殊難得矣。
十八日(星期日)今日全家出遊,並周湧在內。組織者為楊捷與萬仲翔,彼二人各攜家屬與親戚朋友。小孩則全為女性,可謂巧事。總人數將近四十人。他們借得二輛麵包車分載此一批人。先至碧雲寺。碧雲寺久已不開放,楊捷與管理人員相熟,啟鎖而入。無其他遊人,清靜之極,此趣為以前所未嚐。觀羅漢堂,憩於東側之水泉院。觀看守人之兒童布網捕山雀。至善為餘攝影數幀。及攀登高處之人俱下,乃偕出而入香山公園,徑趨食堂。食堂客滿,則至管理人員之遊藝室,以乒乓球桌為餐桌,布陳二席,眾人圍之而坐。楊捷、仲翔、兀真等人分杯箸,遞盤盅。餘暢喝啤酒。聽同來之總政文工團之兩位彈琵琶者(二人名劉寶珊、李國魂)談近年來對於琵琶各方麵之改進,大有趣味。會餐約曆一小時有半。食罷,隻在附近遊散,於湖邊拍照,看盛開之迎春與榆葉梅。三點半開車回城。今日之遊甚為閑適,與青年們在一起,頗無拘束。餘亦不覺太乏累。
接至誠信,言其劇本初稿已畢,前途修改之事尚多。
十九日(星期一)昨平伯之女來電話,言今日其父來訪。上午九點過,平伯偕其子雇汽車而至,其子方自天津來省親。此為彼病後第二次出門。寫信談玄談詩文,興致甚好,故複來麵談。餘與彼相同,無事且欲尋事,當然非常高興。共談共攝影共看庭中雜植,而海棠正在半開時。十一點過,邀彼父子徐步往十條口江蘇餐廳共餐,滿子陪往,三午亦繼至。點菜數色,皆不錯,包子餃子亦好,各滿意。進餐亦曆二小時。平伯之子往雇一三輪摩托,於餐廳門前為別。平伯走平地已無甚困難,上下樓梯則較為吃力。
午睡起來已將三點。忽陳從周來訪,初次見麵,握手殷勤。從周係應學部之招來京開會,討論建築史之編撰工作,昨日方到,會期約十日。從周杭州人,五十九歲。健於談,熟稔文物掌故,頗為可親。於蘇州尤熟,聽之忘倦。坐一小時半而去,言將再來,為餘之寓所拍照,並拍餘之像。
今日上午晤平伯,下午晤神交而初見麵之陳從周,可謂樂甚。
二十日(星期二)費在山來信,言餘為彼之《望舟樓印聚》所作之序文希即寫入其第一冊,午後即為寫之。寫來殊不滿意,字不勻稱且不嚴整,行款亦差。此亦不能勉強,隻得即此算數。
三午續為餘說《基度山恩仇記》一段,尚未完。
滿子偕漢華往首都醫院探望平伯夫人,雲不日將回家,取藥帶回,在家治療。乘便往探林老,知林老身子尚好,唯排泄不暢,數日之間須用藥,乃能排出若幹。殊無何日出院之說。
廿一日(星期三)晨聽廣播,毛主席於昨日接見來我國訪問之埃及副總統胡斯尼·穆巴拉克。
晨間偕三午共出洗澡,回來已十點半。
午後睡起,丁士秋方與滿子談話。士秋奉母來京。其母以為終當與兒子士中同住,固堅欲來京。其母與兒媳並不融洽,且識解不清。
今日《光明日報》載一新聞,題為《我國吉林地區降落了一次世界曆史上罕見的隕石雨》。其事發生在三月八日。今裁而貼之於餘之日記。
廿二日(星期四)李芳遠與費在山又寄紙來囑寫字。今日上午,寫李之二紙,而費畫成格子囑寫對聯,隻好卻之。因作書複二人,言餘實不喜寫字,希他們覺察我意,無複屢次索寫。
下午王泗原來,言其母於前十日逝世,年八十九歲。泗原極慘傷,麵部顯見瘦削。君之孝思甚篤,知其心戚而難表達。平日奉母成習,今後無複此役,獨居念母,其難堪可想。
夜間王湜華偕呂劍同來。呂劍任英法文版之《中國文學》之編輯,以前作新體詩,今詩不複作,而以刻印為遣。餘因取近日所得之數印俾觀之。
廿三日(星期五)本擬往日壇公園,聞其處有櫻花,以風狂而止。庭中海棠一株盛開,花光耀目,經此一吹,即將飄散矣。
陳次園前交來自王湜華處得來之餘所刻印章拓本二冊,一本係其親戚某君所有,昨晚呂劍亦交來同樣之本,皆囑餘題字其上。今日上午作一短稿,稿成,即寫於三本之首,總算了卻一事。
傍晚接至誠、姚澄信,知姚澄膽石病又發作,複入醫院治療。兆言則在上海某醫院治眼病,已動手術,但雲手術順利,未詳究竟如何。燈下寫複信。
廿四日(星期六)上午寫信複平伯。又有鄭逸梅來信索寫字,乃寫前數年所作“三百篇前早有詩”之律句與之,並作複書。鄭逸梅亦草橋中學學生,後於餘三或四班,自言八十二歲。李芳遠常與通信,談及餘,近日謝剛主在滬,與晤見,言及餘之生活情形,故來書通問。抄來胡石序師之詩數首。彼離開中學之後常與胡師接近也。
今日至善生日,夜間吃麵。
廿五四(星期日)上午至美來。本知我妹亦將以今日來,待之不至,乃與通傳呼電話。修甥答言其母欠安,故未能來。午飯之後,滿子、至美即同去省視姑母。
三點許,陳從周偕馮其庸、卞孝萱同來。馮今與袁水拍諸君校注《紅樓夢》,預備出版一較好之閱讀本。卞則在學部之曆史研究所。二人皆聞名而初相見。餘取陳師曾、弘一法師、姚茫父數人之書畫與三君觀之。從周為餘拍照,書桌前一張,室外梅棠花下一張,至善為餘與三客合拍一張。從周又拍餘居屋數張,彼據建築之觀點,覺此屋尚有可取。談至四點,三君去。
廿六日(星期一)上午倪農祥來訪,言亦秀於本周內將暫歸。既而叔湘來,以其語言研究所共同商論而由彼執筆之《現代漢語語法(提綱)》之打印稿一冊見贈。此蓋餘聞而向彼索觀者。
上午寫字二張。一為張紀元所托,與其友方行。一為張貢三之女兒棣華所囑。
三午洗印照片,餘於碧雲寺所拍一張頗不錯,不似八十以上人。
廿七日(星期二)上午寫信複平伯。為“自非不為”一句之“自非”有所疑惑,寫信與陳次園,托彼代為檢查書籍。餘將“自非”用作現代語之“除非”,忽念及此是否正確,不能斷定,手頭又無書可查,故托次園代為考慮之。
寫信畢,將昨日印出之照片貼於簿中。
下午有複旦大學中文係之許寶華來訪。彼言受紹虞與文祺二位之托,特來看餘。複旦擬增設漢語專業,現今國內大學設漢語專業者,僅有北大與廣州之中山大學,此來蓋向北大“取經”也。談約一小時而去。
傍晚接調孚來信,附來餘四九年自香港寄滬之一箋,今抄於此。“在台寄一書,想先達覽。昨日下午登岸,暫寓旅舍。已晤雲少爺,略談大概,其詳須俟晤夏公方知。此行甚安適,無風無浪。長樂有興,亦可出此途。乞容翁轉告之。在台遊三小時,吃一餐飯,市中甚髒,恐以前不若是也。大西瓜大橘子皆甘,啖之稱快。刻須外出,匆匆上書,餘俟續聞。”調孚言此時恐鮮有人能知此書中所用代稱之為誰氏者。“雲少爺”即雲彬。“夏公”即夏衍。“長樂”指振鐸。“容翁”則伯祥也。
廿八日(星期三)上午寫信複平伯、臧克家。克家每逢慶節必來一信,餘必照例複之。彼以肺病不常出門也。
夜間,楊捷偕劉寶珊、李國魂二位來,因餘說起聽二位之琵琶,楊捷特為邀致之。聞劉之琵琶居全國第二位,李則居第四位,好意來為餘演奏,且音樂會從未有專聽琵琶者,而餘家得之,亦可欣矣。餘先細審近來改進之琵琶形狀,不可詳記,第記其背麵為紅木,正麵為桐木,按弦之橫格多於舊式之琵琶。二位演奏達二小時,計奏八曲:《陽春白雪》、《寒鴉戲水》、《飛花點翠》、《山丹丹開花紅豔豔》、《春江花月夜》(又名《夕陽簫鼓》、《潯陽夜月》)、《十麵埋伏》、《瀏陽河》、《天山的春天》。來聽者有萬仲翔夫婦及小孩,尚有故宮博物院之巫君。客去就寢,已十點矣。
廿九日(星期四)昨既聽琵琶,自須思酬答。劉、李二位均欲得餘所寫字,楊捷亦囑托,今日乃寫字。他人以篆書難得,餘乃勉書篆字。應寫三張,今日僅成一張耳。
下午陳從周來,言明日將返滬,特來敘別。漫談園林及假山石。留晚餐,承同意,乃邀馮其庸來共敘。馮居附近原人民大學宿舍,至善往邀之,六點半至。飲談一小時有餘,多及於《紅樓夢》。八點,二位去。
三十日(星期五)今日又寫篆字條幅,僅得二條,覺寫之頗憊,而自己看又頗不滿意也。
下午周振甫來閑談。
今日得明日上午遊中山公園之券一張,附家屬隨往者二張。以有天安門政治事件故,券之外附說明,言必須親往,隨往者必須同去同歸。如或遺失,須立即通知。餘乃決定不去。遊園無非在人叢中擠來擠去,不去亦未必為遺憾也。
五月
一日(星期六)晨間與至善出外洗澡,十點歸。
今日廣播,毛主席於昨日會見新西蘭總理馬爾登。
寫信六封,五封皆複信,唯致香港王紀元一信不然。前夕聞陳、馮二位言,香港中華書局新出版葉恭綽所編之《全清詞》,故向王紀元詢問可否容餘函購一部,如不可能,則亦無妨雲。
陳次園為餘查書,抄得有關“自非”之若幹例,言餘之用法可通,不必改動。餘尚有所疑,因複書再與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