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章(五)(1 / 3)

十一日(星期三)晨間均正來訪,彼蓋居於篷帳中,起身後即來。大凡居於大樓之人家,皆嚴格不得宿於樓中,日間則匆匆返其居治家事作餐飯,總之以少留居樓中為好。均正坐四十分鍾即去。

又接吳玉如來書,言已離津來京,緩日將見訪。作書複之。因投郵,與永和外出閑步。自東口出八條,向北經十條。十條兩旁布帳篷幾滿,皆貼著牆壁。此似不甚穩妥。我八條中之帳篷則減少,聞移至較遠稍空處。

地震威脅不知何時始已,甚有言須謀於室外越冬者,則大難辦矣。

抄平伯《寒澗詩存》以今日畢。分量不多,餘之紅格本子不滿二十頁也。

今夕仍回宿室中。夜十一點後,萬仲翔又來電話,雲當心一點至三點,且將為大震。於是全家皆不敢安眠,獨餘未之聞,無所縈心。

十二日(星期四)寫信複平伯與陳從周。未知姚韻漪近時是否居天津,因作一書致其女徐防詢之。

午後劉皚風、韓誌明來訪,亦勸近時尚須警惕。去後越一小時有餘,韓誌明再來,送來蘆席二張,木條六根,塑料布、鐵絲若幹,意為供餘搭篷之用。而其時至善、永和、兀真、調雲已為餘重移行軍床於庭中,架起蚊帳。餘之出此,蓋不欲辜負他人之好意,他人既相勸,自不宜不聽。

入夜坐於庭中,萬仲翔、蔣定粵夫婦偕來,閑談將一小時。萬仲翔固勸餘居外最力者,見餘坐於床側,自當心慰。然今夜睡於帳篷中者,僅永和、佳佳、阿牛三人,餘人則仍居室內也。

十三日(星期五)晨作書複至誠及李業文。二人皆勸餘暫往南方者,至誠且謂我們全體住其家中。餘答以看些時再說,苟今後尚須長期防震,須連續幾個月,則餘或往南京。

叔湘來訪。談及其內侄出差往唐山附近某地,宿於旅舍,一室二人,彼僅腿部受傷,而對床之人則受壓而死。據雲此次之大震先為上下震蕩,繼之則左右搖動。唐山之數層樓房因而擠扁,底下兩層陷入地下,三層則與路麵相齊。從此可以想見,居樓中者皆壓在水泥結構之間,無一存活者矣。又言其侄見路旁之水泥電線杆不倒,樹木也不倒。

傍晚,老田、老高、戴正貴三人為餘將昨日教部送來之材料搭成蘆席棚,下蓋一單人棕繃床,位置即在昨置行軍床之處。蘆席上又加塑料布,小雨自無可慮。餘以彼三人既為出力,不宜辜負,決意宿其中。棚窄不能掛蚊帳,則先噴“敵敵畏”,複點蚊香。夜寒漸加,一被之外再加一薄被。睡得較昨夕為酣。蘆席之孔隙透入月光,夜醒時下弦月已偏西矣,仰臥看月,唯昨今兩宵耳。

十四日(星期六)上午王泗原來,又攜來筆記若幹則。謂皆近日所寫。彼寫筆記,係餘所提出,意雲雖不出版,供少數友人觀之,亦有意義。彼從餘之言,陸續寫之,殆已逾一百則矣。

毛之芬來訪。彼在民族出版社出版部工作。談次言及馮賓符之母年將九十,其家中人隱瞞賓符已逝世,告以派出國外工作。老太太問何以久不歸來,則答以國外工作至忙,不能回來。其事至堪淒傷。

下午陣雨作,今夏少聽見隆隆不斷之雷聲,而今日則作響頗久。雨約二小時而止。觀庭中篷帳中席棚中,居然未沾濕。但餘已兩夕睡於庭中,足以向關切之人交代,今夕回入室中睡原來之床矣。

作書複祖璋與許傑。附蔦蘿種子九粒與祖璋,彼收到即種下,今秋猶及看花。

小庭中文殊蘭挺出一花莖,今日已破苞露出白花之花尖。此一盆原係蕭師傅之鄰居所有,去歲由蕭攜來贈與我家。今年雨水多,此本葉肥色深綠,其勁頗足。他如君子蘭與棕竹,亦以得水多而壯茂。今年玉簪花花芽僅挺五支,許多叢之中心皆不出花,不知何故。

十五日(星期日)下午三時許,與至善出門,乘電車至前門下,沿路兩旁皆篷帳,電車隻能徐徐而行。下車向北,自東南角至天安門廣場。則見有郵局與銀行之帳篷,書店服裝店之帳篷,方在進行其業務。又見出售方出籠之饅頭者,推車停於路側。各個帳篷已編號,如門牌然。帳篷或頗紮實,或極簡陋,篷中器物亦多少優劣不一。亦有置煤爐於篷側烹煮者,靠躺榻而看書者,床上有方晝寢者。沿帳篷之界線裝臨時自來水管,取水洗濯者絡繹不絕。帳篷悉在紀念碑之南鬆樹叢中。聞勞動人民文化宮與中山公園亦容納許多帳篷,而文化宮則居外國人。確否不可知。觀眺有頃,乘二路十三路汽車而歸。地震以來,此為餘出門觀看之第三次。

十六日(星期一)晨間方洗漱畢,兀真自廠中回來言,頃聽傳達,雲近期內不至有大震,以故東西長安街之帳篷限於今日午前拆除,公園及其他處街道可稍緩。由此觀之,殆據觀察結果,震勢趨於緩和矣。然兀真於晨六點到廠後,報震器曾自鳴一次,而人亦感覺之。

至善到社中探問,歸言社中決定於今日拆除宿舍大樓對麵之所有篷帳,明日則往通縣某大隊幫助勞動,後日放假一日,俾各家得以洗濯曝曬,恢複日常生活。於此可料防震殆成尾聲矣。

接紹虞來信,邀餘到滬居其家暫避,並邀叔湘。即答書告以今日之所聞,並致謝意。又致書叔湘,以紹虞相邀之意告之。又作書答廣西欽縣嚐與通信之青年張鏡,彼亦來書慰問,並囑看文稿。

至善言天津百餘家較大工廠,今大部分毀壞,其能勉強開工者,僅十餘家耳,可見受損之嚴重。至於京市工廠,似皆未遭破壞。

城中裏巷受損之民居,已在開始修築。解放軍與建築工人混合,又招中學生加入。中學生每日酬以八角。

十七日(星期二)上午與至善出外洗澡。浴池恢複營業,以今日為始,故浴者不多。胡同中與馬路旁之篷帳已大部拆除。

滿子於下午往視其二嫂。陸聯棠與二嫂同寓,陸之女在豐南,此次及於難。其婿亦受傷,近來京告知,聯棠為之神傷,本有心髒病,今乃木然如癡。此等事凡身受者,自為莫大慘痛,無可勸慰。

據聞此次之通知部分地段拆棚,實為觀瞻與交通之故,非確知地震之不複作。並雲有如是之說,凡構篷帳之物資,務必保留於近旁,俾需用時可立即重搭。是則大家尚須警惕不懈焉耳。

紀元於上午來訪,餘出外未歸,與滿子談有頃而去。

十八日(星期三)今日廣播與報載,十六日廿二時六分,四川省鬆潘平武一帶發生地震,為七點二級,震中在北緯三十二點七度,東經一百零四點一度。四川成都市與甘肅武都地區均有強烈感覺。唯“地震部門對這次地震曾作了預報,四川省委在事前采取了防震措施,因而損失很小。現在各有關地震台網正在進一步監視震情”雲。據聞四川將發生地震知之已久,因之地震工作人員與測試儀器大部分調往四川,致唐山之震未能先期測知。此說未知確否。

叔湘來書,言曾托人買火車票往南方,居然一買即得,故雖震情已緩和,仍於昨日動身,藉此一晤寧滬親友,回來時將溯江至武漢而後北上。

寫信複平伯及李業文。滿子之侄弘奕之子夏迅本在工程兵團部,在北京飛機場擴建跑道,今下放至連隊,將以明日夜間動身南下,所到處為無錫。而彼欲在南京玩二三日,寄居至誠處。因作一書與至誠托彼帶去。

今日又發見文殊蘭透出一花芽,大約越十天以後又可開花。第一花芽於十四日破苞,花共二十六朵,次第開放。花以六瓣為多,花瓣狹而長,但有多至八瓣少至四瓣者。八瓣之花,數其雄蕊有七,六瓣者雄蕊亦六,四瓣者雄蕊亦四。花瓣純白,花藥淡黃,略有香氣。據至善查書,文殊蘭屬於百合科,並不屬於蘭科。

十九日(星期四)上午葛誌成來訪。據言昨日彼處接通知,言以後若有震情即電話傳告,但言頃悉有震情,望即離開屋舍。從知並無解除之意,尚須隨時當心。

今日《參考消息》載十七日菲律賓南部發生強烈地震,十三日墨西哥西南部亦發生兩次地震。

念及川北地震,距調孚所居之江油非遠,因作一書問之。我妹接冬官信,言川北地震之夕,彼處感覺尚不劇烈,亦避居室外。

夜十二點許,萬仲翔來電話,言有震情,或將拉響警報器,恐我家不知所以而驚恐,特此相告。至善、滿子及我妹聞之,遂不能安睡。而未以告餘。

二十日(星期五)今日《參考消息》載瑞典來訪之代表人員報道,彼等於本月初到成都,四日即得我方通知,測知距成都北一百至二百公裏地區將發生強震,其期最可能在本月十七日前後。彼等於十一日離開成都往桂林廣州,而強震果然於十六之夜發生。——測候如是準確,可知我國地震研究工作之猛進。記得六六年邢台地震之後,周總理即發出指示,務須於十年之內能作到先期預報。今於四川此次之震,可謂已如周總理之所期矣。

接至誠來信,仍欲餘與他人往南京暫住,以期精神上之安定。但信中又雲,江蘇徐州、沛縣,以及寶應、高郵、揚州、高淳一帶,近日亦有地震警訊。果爾,則寓居南京亦烏能安定乎。明日將作書複之。

永和聞其友人言,近來同時有十個省或市有地震警訊。大地忽然特別不安定,不知何也。

今日竟日雨,時密時疏。餘穿毛線衣。

廿一日(星期六)上午寫信複陳從周及至誠。

陳從周畫竹一幅贈樸初,托餘轉致。午後放晴,餘偕永和於三點訪樸初於廣濟寺。山門內之廣場布帳篷不少。人家尚居其中。樸初居大殿稍後之東側。此時渠病不發作,氣色頗好。談彼此近況,現其近作和友人地震一律。餘從未入此廣濟寺,因言欲略為參觀。樸初言大殿上有傅青主之孫之指畫佛像一幅,他則大殿背後之多寶殿,收藏佛教諸國友好人士僧侶贈與我國之物品。遂觀多寶殿,以日本之贈品為最多而精。有幾個名寺之大型畫冊,惜不及逐頁展觀。大殿之鎖未開,指畫佛像未獲觀。辭出,徑乘車回家,到時為五點廿分。

廿二日(星期日)至美以上午來,寧寧攜其兒亦來。至下午四點許,至美攜兒回去,緣寧寧在廠上班。

下午與永和至內部書店,殊無可購,購《魏源集》,米高揚回憶錄,及《摘譯》外國文藝一冊而歸。

作一書複季鎮淮。

兀真歸來言,前日之夜,今日之晨,皆有餘震,其同事居西直門外者覺察之。李業文來信,言揚州專區亦發出警告,將有震情。至善歸來言,上海傳來消息,黃海中將發生地震,瀕海之區須預防雲。

今日工人來修我寓房屋,先修東邊與鄰居分隔之牆。我寓屬於機關房屋,由房修公司派工人修之。一般居家之房屋則由居民委員會組織修理,解放軍與學生及各家勞動力協同修之。昨今兩次外出,見沿路修屋者紛紛。

廿三日(星期一)接至誠信,言南京已發出震警,彼處亦構搭篷帳,夜宿其中。又聞數處傳來消息,廣東茂名地區亦有此警。

接姚韻漪之女徐防複信,言其母近居其家,地震之夕先避居地下室,繼則遷至他處篷帳中。原所居屋須待修理,乃令其子陪外祖母至上海,初不甚佳健,近得來信謂好轉雲。

至善告餘,機關單位修理房屋,由本機關單位之人員自任之,房修公司不複顧及,故青年出版社近日正在修理其坍塌之牆與屋。至善往參加,他人看其腰背部不甚靈便,勸彼無須參加。於是至善回家看排校樣張。

廿四日(星期二)上午與永和出外洗浴。

昨日午前,今晚七點前,皆震一次,兀真廠中之報警器自鳴,餘寓中人亦有察覺者,餘則未之覺。

據言沿海輪船近停駛,以防海中發生地震。想捕魚船隊亦當不複出海。

三午之友趙君來言,上海亦有震情,且測知將在寶山發生。上海人多屋密,防震恐須更周密之計劃。

廿五日(星期三)下午蔡超塵來訪,坐未久即去。據言王芝九自蘇州來京視其子,適於火車中聞唐山豐南地震之消息。蔡又言周有光夫婦則自京避居蘇州。

廿六日(星期四)竟日雨。修房者初猶工作,見雨不已且益大,乃皆散去。

李業文來信,言常州亦傳地震之警,人皆避居室外。發生中心謂在揚州。業文甚驚恐,自言寢食難安。

寫信三封,複李業文、至誠、費在山。費居湖州,浙江似尚無震情。

廿七日(星期五)上午陳利生來,言上海亦提出警戒,但尚無移居宿屋外之事。京滬車全程中,滬寧線全皆號召宿室外,過江則蚌埠徐州。共謂發生地震將在揚州。

來修築房屋之人有二人來與我閑談,其中一係隊長,為蘇州人,畢業於蘇州工專。工作服上標“冶建”二字,為冶金部之建築隊伍。彼輩在甘肅河西走廊及山西太原工作多年,近因北京房屋亟需修築而調來支援北京房建公司。修理房屋以今日畢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