廿八日(星期六)今年歐洲英法意諸國大旱,水位降低用水須限製。不僅影響農業,且危及工業,工廠有每周開工減至三天者。而葡萄牙西班牙則又多雨。
大奎來信,其處今年早寒,氣溫曾降至零下二度。
氣候幾乎全球變常,而地震亦各地都有,不知是何緣故。
兀真於晚間語餘,其廠數年來生產之計算機約二千台,大多為鐵路上之單位及科研機構應用,分散全國各地。購用者或以不熟習應用方法,或以不知此機之構造原理,小有障礙亦不能修理,常常來電來信相問。廠中為解決此一問題,今日選出十二人為短期訓練,務期做到能使用並能修理,俾分赴各地,解決用戶之疑難。兀真在此十二人中。據雲熟習此機不須一周也。
廿九日(星期日)王芝九來京視其子,於上月廿九日到京,車中聞知地震消息。其子在外經部工作,宿舍在甘家口,高樓須戒備,故到即宿篷帳中。今日星期,約張中行共來訪餘。芝九多年不見,精神頗好,遷回蘇州喪妻之後,常出外旅行。其年小於餘七歲。為餘詳談黃山及武夷之遊。武夷九曲,泛竹筏而下,計三小時,聽彼描摹,頗為神往。此外則談蘇州變化,以及在蘇之人,皆有味。談約三小時,留二位共進午餐。食畢即去。
修甥來視其母。我妹聞同院各家之人皆已回舍,即欲歸住,留之不可,遂與修甥同去。囑以如有震情,仍即來此。
陳次園偕其子與王湜華同來。其子在湖南師院,原參加法家著作之編輯工作,今改任《辭源》之編輯工作。據言《辭源》由兩廣及湖南河南四省分任,每省參加者三四十人。隔幾個月集會一次,商討並解決遇到之問題。預期完工之日,殆將在八十年代初矣。三位談約一小時而去。
三十日(星期一)午後三點過,樸初、紀元偕來。樸初得從周之墨竹,酬以一詩,甚好。又寫舊作詞一首於從周寄來之詩箋。閑談約一小時,甚歡快。餘乃作書致從周,寄與樸初之寫件,並代達樸初之意,希轉托矯毅為刻“無盡意齋”小章。
夜間與至善、滿子、永和打牌四圈。
卅一日(星期二)今日廣播並報載,昨日我國又成功地發射一顆人造地球衛星,衛星工作正常。工作為何,未之說明。此乃第六顆,第五顆去年十月廿六日發射。
接至誠、李業文來信,知南京、常州仍戒備地震,人心不安定。
今日午前,兀真廠中之報震器自鳴二次。其一次至善、滿子亦覺察之,且聞中間東側之玻窗作響。餘則未之覺察。此可見京地仍在震動,其趨向如何,亦可慮也。
上午王泗原來,閑談二小時。下午倪農祥來。彼曾到長春視其女與婿。亦秀則往上海省母,尚未回來。
寫信複平伯及楊冠珊(廣東人,通信已數年),亦來問地震受驚否。
九月
一日(星期三)晨與永和出外洗澡。歸來知蔣仲仁來訪,因作一書謝之。又作書複至誠。
聞北京市方在有計劃地布置,某段某幾條胡同防震棚搭於何處,旨在作到即遇地震不損傷一個人。其故則雲據推測今冬明春北京將有震災。從知拆除各街各巷之棚,非緣震情已減輕,實因有礙觀瞻,且妨礙交通之故。據調雲從外麵聽來,我寓有庭院,院中有篷帳,可不加入指定之區域。然深秋寒冬倘居室外,亦甚難矣。
二日(星期四)昨日京中舉行“唐山豐南地震抗震救災先進單位和模範人物代表會議”,自震區來京者三千五百人。此次抗震救災係在實踐中作極大規模之鍛煉,自宜舉行此會議發揚光大之。
接費在山信,言湖州亦因揚州有震情,恐遭波及,人心慌慌,夜宿室外。彼托上海一位林熙(閩人,其業為醫務工作,而好刻印)為餘刻三印,朱文“葉”字,朱文“艸木世家”,白文“聖陶無恙”。其石不知何人所具。餘屢卻之,今已刻成,自隻能接受。今寄來其蛻,石則尚在林處。因作書答在山,略提對此三章之看法,並表謝意。餘本無多印章,今他人相贈,漸漸多矣。
三日(星期五)上午偕永和訪平伯。去時繞遠路,乘十三路電車到光華路,然後換乘九路汽車到日壇路下車。平伯夫婦均好。平伯近閱《莊子》自遣,且寫簡短之劄記,記其所見。閑談一小時有餘而辭出。到家時十一點半。
午飯時聞兀真將往視其三哥之長媳,其居在右安門內地質部宿舍,忽然心動,念吳玉如亦居地質部宿舍,其處頗遠,前函中言擬往訪,而餘個人殊難尋問而往,今與兀真同行則至便,乃決定前往。睡起於兩點半動身,乘十三路汽車。不意工農兵大街直到平安裏幾乎到處修房,而鑼鼓巷附近尤多阻。拆下之磚塊泥土堆積路旁,用鏟土機鏟起盛入大卡車,俟一卡車裝滿開走,等候之汽車電車乃得通過。餘所乘車停止約二十分鍾乃得開動。到地安門下,換乘五路汽車。而車到城外西南地區,修房之役亦頗熱鬧,到右安門大街下車,亦有跋涉長途,行路非易之感。
地質部宿舍占地甚廣,房屋至多,兀真屢屢打聽,乃得到吳玉如所借居之樓。坐定,兀真乃往找其侄媳之居。吳小於餘三歲,清臒,耳目尚好,寫讀不需眼鏡,精神清健。聽其言談,大有一切今不如昔之致,餘聞而含糊應之。自言耿介,今之生活,由天津圖書館之六十元維持。彼與周總理為天津中學之同學,周總理念舊,為致此掛名而不必上班之職。吳居然能說吳語,且頗熟練,知餘為吳人,一開始即說吳語。閑談約一小時,兀真來,即辭別而出。回程亦時時有停頓,鑼鼓巷附近又停頓極久。到家將七點矣。
今日下午出門亦有意思,有此一行,乃親見北京全城突擊修房之規模之大,動員人手之眾,所用磚瓦泥灰之多。
四日(星期六)上午有南開大學之教師張學植、蘇振鷺二位來訪,皆參加魯翁《彷徨》一集之注釋工作者。謂餘所提意見多數於彼等有助益,尚有未盡明者,故來麵談。至善亦共談。談約一小時而去。此二人皆四十四歲,觀其態度,似甚願將工作做得更好者。
姚韻漪自上海來信,蓋其女告以餘之函詢。作書複之。張香還為《文彙報》社之徐開壘托寫字,即寫劉夢得一絕寄與之。
五日(星期日)昨得陳從周書,附來淡紅梅花一幅,並轉致樸初一書,又為徐君(雲是湖帆之弟子)托書“初拓曹全碑”五字之題簽。今晨寫就題簽,即作一複書寄陳。至其致樸初之書,則已於昨夜寫一書轉致矣。
午前曉風來,留午飯。彼談所聞唐山救災之事跡不少。飯罷又談有頃而去。
至美以下午三點來,晚餐罷乃去。
六日(星期一)作書複祖璋及孫玄常。
兀真之大哥患病重,兀真與其三哥四姐往張家口探視之,攜阿牛俱往。今夕先到宣化,明日乃到張市,緣其母與五哥皆以避震居大姐家也。
七日(星期二)有浙江醫學院林乾良者,來書囑寫五個字,一為“壽”字,一為“鶯歌燕舞”四字。此殊容易,即寫而寄與之。
下午得兆言信,言本月一日南京大雨滂沱,忽聞警報大鳴,以為地震將作,群奔室外,淋漓全身,狼狽至極。不知此是警報器損壞,電線相觸,乃致發聲。嗣經說明,全城之人已大受驚大受濕矣。我家諸人觀其書皆發笑。夜間作書複之。
八日(星期三)晨與永和偕出洗澡。
回來時接吳海發之信,彼自侯集中學調往大許中學任教。雲大許距離淮海戰役之中心碾莊四十華裏,碾莊有紀念碑與烈士陵園。又言其處亦在防震,據稱魯南之郯城,江蘇之新沂、邳縣、東海,安徽之宿縣為地震中心。大許與此等處至近,故亦宿於蘆席棚中,學生於室外上課,遇雨放假。唯此一推斷係國家地震局所作,而上海地震局則以為中心區將為無錫常熟一帶雲。餘觀此信,乃知滬寧全線及津浦南段均甚緊張,蓋以此故。即作一書複吳海發,並寄還其文稿。
午後作書複費在山,彼處已不複慌張於地震。
今夕中秋夜,調雲做菜頗好。有北京鴨,紅燒魚,色拉,東瓜盅。食者僅七人,餘與至善、滿子、三午、永和、調雲、佳佳。
九日(星期四)毛主席於今晨零點十分逝世,巨星隕落,非止我國,舉世將永遠追念。先是周湧來告,下午四點有重要廣播。屆時收聽,乃聞此耗,廣播者為中共中央、人大常委會、國務院、中央軍委告全黨全軍全國各族人民書。書中曆敘毛主席之勳業,影響及於全世界,極為得要。後半分數段舉示國人今後之前進事業,皆以“我們一定要繼承毛主席的遺誌”發端,殊為懇切得體。入夜再聽廣播,則有治喪委員會之名單,以及追悼辦法。十一日至十七日黨政各界與各方代表到人民大會堂悼念,瞻仰遺容,十八日下午三點在天安門廣場開追悼大會,全國從電視與廣播中收看收聽實況。
人民文學出版社送來新作注之《且介亭雜文》,今日始看之,竟日看二十餘麵。
十日(星期五)續看《且介亭雜文》之注釋。
下午葛誌成來,閑談約一小時而去。
夜間兀真攜阿牛歸來。謂其長兄病況較好轉,彼自宣化侍母歸來。昨日宣化曾地震一次,兀真感覺之。
十一日(星期六)今日開始,各方麵往人大會堂吊唁,並瞻仰毛主席遺容。至善社中,兀真與小沫廠中,皆有若幹人前往。廣播中重複播《告全黨全軍全國各族人民書》,並播各省、市、自治區之黨委會革委會對中央表示決心繼承毛主席遺誌之電文,以及各國最高領導人與黨政機關之唁電。《參考消息》載屬於第三世界之若幹國家有下半旗誌哀三日至七日者。
十二日(星期日)廣播言昨日往人大會堂瞻仰毛主席遺容者五萬餘人。周湧於昨夜與其單位之人同往,候數小時乃入。報紙篇幅增多(《人民日報》《北京日報》皆三張十二版),印數增多,至夜間兩點始送來。
青年出版社自在社中布置會場,於今日下午七點光景集會悼念。各單位各工廠皆然,唯時間不一,各自定之。餘所居八條之居民革委會以今日午前集會悼念。院內各家之男女少年共製花圈,送往居民革委會。
昨今皆續看《且介亭雜文》之注釋,已逾一百麵。
十三日(星期一)下午睡起,因久坐疲乏,想出去散步,乃偕永和出門。乘電車到農展館下車,於使館區閑步。見各使館皆下半旗。今日為外國人員前往人大會堂吊唁之日(我國人當然仍結隊而往),永和細心,見汽車來往之外人男佩黑領結,女亦穿素服,大概係往吊唁者。回家時已五點。
今日接到通知,囑於明日傍晚往吊唁。
十四日(星期二)下午四點過,部中車來,即偕永和往人大會堂。長安街靠近天安門之處,隻有公用車輛行駛,徒步者與騎自行車者不得通過,以是安靜而空闊,唯有站崗之民兵按等距離站立。永和不能陪入大會堂,由服務員扶餘上台階,簽名,到休息處等候。覺甚涼,蓋開冷氣機降溫也。飲料為薑糖湯,並備大衣與到場者披上。陸續來者頗多相識之人,皆默坐等候。第聞中間之大廳傳來哭聲,女同誌有號啕大哭者。退出之人中有外國人不少。及有人來招呼,餘遂與等候之人徐步入大廳,成雙行,走近毛主席遺體。悵惘之甚,未能佇立瞻仰。記於一九四九年三月間初次見到,今日為最後一見矣。回到家時為五點半。
餘甚喜兀真之多張照片,特購一相片簿為排次貼之,且題十絕句於其上(有可題者題之)。此工作為之多日,照片貼好,詩亦寫好貼好,近已完工。今夕將此簿付於兀真藏之。
十五日(星期三)仍看《且介亭雜文》之注釋。
傍晚接姚澄來信,言彼將往戲劇學校兼課,教錫劇之唱法,彼雖於移植樣板戲之唱尚未熟習,願邊學邊教,借此作些貢獻。餘寫與複書,深讚其意,此外述家中諸人狀況。
十六日(星期四)晨與永和出外洗澡。
日來夜間皆看電視。人大會堂之吊唁實況,我國人外國人之哀痛情狀,皆見之。電視又播送全國各地之吊唁實況。
十七日(星期五)明日天安門前之追悼大會將有一百萬人參加。開會時間為下午三點。而較遠之地區來參加者,須於上午七點列隊出發,到天安門前之指定地位等候。兀真之廠中去一百多人,彼亦在內,則於午前十點到達,等候之時間較少。
十八日(星期六)下午三點,在室內看電視播送之追悼大會實況。大會由王洪文主持,華國鋒致悼辭。所奏之樂為國歌、國際歌與《東方紅》。全部時間三十分鍾。與餘同觀者,滿子、三午、永和、周湧之母、兀真之侄女五人而已。至善在社中,兀真在天安門前,佳佳在彼校中,阿牛在街道革委會集會之所。追悼會之實況,以廣播及電視播送及於全國,故在此時間中,實為舉國參加追悼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