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斷之八:
耄耋流水
一九八二年
四月〔缺一日〕
一日〔原缺〕
二日(星期五)至善代餘起一稿,應《輔導員》之囑托,今日交來。餘為看之改之,頗為滿意。至善熟知餘之想法,故其所擬稿竟與餘自起之稿不異。
看至誠所抄餘之舊信,今日所看為自渝遷嘉及初到嘉定時之信,重溫當時情形,大有興味。
上午洗澡,永和仍為餘相助。
下午誌成來,談及夏瞿髯移籍北京,統戰部似正在考慮,曾向民進通電話打聽雲。
三日(星期六)晨間湜華來,導餘與至善到其任事之文學藝術研究所。緣馮其庸主持之《紅樓夢》新校點本經曆七年,已由人民文學出版社出版,今日特開座談會誌慶。馮其庸曾親來招邀,故往。
文學藝術研究所所在之處係清代之某王府,傳說曹雪芹寫賈府及大觀園即據此府敘寫,其實此府之建築在後,為曹雪芹所不及見。我們到時早,湜華即導我們觀此府之一小部分,而未及觀其園林。院落至大,門窗雕鏤精工,頗有可玩賞之點。此府今已定為重點保護之單位。
九點半開會,馮其庸、嚴文井說此新版本編輯出版之經過,次則餘隨口說幾句,繼之為三位紅學家說話(吳世昌、張畢來、周汝昌),餘皆未聽清。以下有聽某地民歌之錄音之節目,我們先退,各得一部新印本而歸。
下午看至誠所抄餘之樂山書信。
四日(星期日)至美循例來,與其兄商量文稿時為多。
近日用目力較多,二目幹澀不舒服,影響及於心緒。以後宜恢複少看或不看。
五日(星期一)庭中海棠將開,作書致元善、平伯,約於十日依向例為看花小敘。此會比以前諸年為早。
湜華來,告我往訪夏瞿髯,身體精神尚好。又依餘托往潘家,言介泉仍是默默獨語,見人來則避入他室,總是精神不正常。潘太太則尚健好,唯亦不出門訪友而買菜矣。
六日(星期二)《烹飪雜誌》托王湜華寫我家傳與他家之“蛋肉”之做法,湜華起草千餘字,交我看之。今日為之修改,共費二小時有餘。“蛋肉”係叔母傳來,我母習之,手段甚佳。叔母姓錢,木瀆鎮人。由我家又傳與伯祥家。
七日(星期三)看至誠所抄舊信,他無所事。
海棠已有開者,而南風甚大,詩人詞人嚐歎息,而花與風皆無所謂也。
八日(星期四)因眼藥水已用畢,上午兀真陪餘往首都醫院眼科訪醫生。仍如前數次,於精密儀器量眼壓,雲皆正常。取藥而歸,費時一小時有半。
至善代起田漢散文集序文稿已作完,下午交來,隨即看之改之。稿凡十七紙(每紙約百餘字),迄於晚餐,尚有三紙俟明晨看之。
九日(星期五)晨起改畢至善稿,至善隨即抄之,又了卻一事。
九點後電視台之人攜機械來,劉宇一隨後來,攝取劉為餘畫像之鏡頭。又在餘室中攝餘看稿,又至庭中攝餘看海棠,兀真、永和、揚揚亦在內,海棠開得正好。劉將於十五日開其畫之展覽會。
十日(星期六)至善於八點二十分出門,往迎元善與平伯。未回來而杜草甬來訪,言《浙江畫報》托至善作文敘述丏翁之事。草甬未去而元善、平伯及成(平伯之長女)來。草甬即去,而王益知來,言夏瞿髯事,意謂夏望所冀早成,而其事實未易速決,談有頃而去。
於是與元善、平伯共談。三聾居然彼此能大略聽清,如此晤敘共言難得。又言海棠適盛開,尚未有一片花飛,亦為可喜。平伯攜來曲園老人《諸子平議》之《老子》稿本一冊,上有改動塗抹處。又老人最後一年之詩稿,別周圍人與物者,及訓誡後輩之語,合訂一冊。元善觀之較詳。
俞鈞碩以今日來京,擬遊覽旬日,至誠迎之於車站。到來為十一點半,攜一外孫女同來,六歲。元善與鈞碩甚熟,喜於此相遇。於是午餐,平伯父女,元善,鈞碩,餘與二子一女,共八人。調雲治饌益精,共言色色俱佳。大家未吃飯,純是吃菜。食畢複閑談,至兩點客去,至美送元善歸其寓所。皆折海棠一支而去。於是餘小睡。
今日吃得較多,談話亦較多,頗感困倦。夜眠因而不甚好。
十一日(星期日)昨日下午至美去看望姑母,夜間來電話,言姑母近日身體欠佳。仍是舊日之瘰鬁發作,全身缺鈣,腰部作痛。曾去醫院看過,醫生令服鈣片與魚肝油,多曬陽光。餘念我妹值此衰老,晝間常是一人獨居,其事殊可慮。然無法可以解決也。下午至善至誠同往探望,今日則冬官在家。歸來言姑母之痛相當厲害,體溫如常,與閑談則稍慰。
十二日(星期一)《文獻》雜誌來索稿已久,至善以為宜勉應之。今日上午起一簡約之稿殆六百字,將令至善擴充之以應需求,談標點本之古籍係供專業之需,與一般人無涉。伏案半日,頗感疲勞。
下午到人大會堂,出席憲法修改委員會第三次全體會議。三點始,由胡喬木說明再次修改稿本之所以然,至五點而散。明日起將討論三個半天,餘隻得不出席矣。
晚餐後早睡,困乏殊甚。
十三日(星期二)晨間量體溫,卅六度八,唯覺困乏,晨餐後即睡。入睡二次,皆一小時而後醒。其時章熊偕二人來,談擬設獎金獎優秀語文教師事(其事由數家語文雜誌社主之),至善與交談,未曾呼醒餘。又有鍾博約托自川航空來京之二人交來廣柑若幹枚,皆大而新鮮。
午飯後睡至三點後始起來。晚餐後量體溫,僅為卅六度。至八時半即睡。
十四日(星期三)晨間體溫又是卅六度八。左眼眼白部分發紅,或又是眼病作祟。仍是臥休時多,至晚餐後體溫仍為卅六度。早睡。
鈞碩來後,每日攜其外孫女往各處遊觀,午間不回來,至三四點回來。今日往遊八大處,以得便往福田公墓視墨林之墓,言石碑有一處小損壞,他皆如舊。我家不往省視,而鈞碩往焉,可感也。
十五日(星期四)晨起體溫如昨晨,仍如前昨兩日服“消炎痛”少許,體溫稍降,午後為卅六度二。
傍晚全家到和平門烤鴨店聚餐。題目為三個人整數生辰,至美六十歲,三午四十歲,永和三十歲。外客有俞鈞碩及夏弘福與其夫,外加調雲及司機小王,共二十九人。惜我妹與冬官未能來。詢知江修亦四十歲。菜不錯,大家不拘束,鬆快不吃力。七點半散歸。
十六日(星期五)昨晚自外歸來後服少量“消炎痛”,今日數次量體溫均為卅六度左右。
至善取餘六十年前之童話《瞎子與聾子》抄出修改,交餘看之。六十年前之文字別扭頗多,餘就至善所改者又改之。不能迅速,至全篇三分之一而止。至善意欲加入童話選集,當然不僅此一篇。然是否值得加入,可考慮也。
十七日(星期六)至善就餘之草稿擬成一文與《文獻》者,今日交來看之改之。此稿殊不易改,竟日僅改其四分之一,不過三四百字耳。
十八日(星期日)至美循例來,仍以下午四點去。
上海文藝出版社之丁景唐偕女編輯員張達民來訪,談出版界事甚多。餘之《論創作》即其社所出。
下午曉風來閑談。忽廈門張人希偕其同鄉人陳淑潘來訪,陳為寶珠商,偕來者有其弟及子。張人希與餘通訊多年,今日為初見。陳淑潘贈布幅西洋參。共攝影數幅。攜有弘一印存一冊,其中諸印皆存於泉州開元寺者,囑餘題字,餘言隻能書觀款。陳言緩日將偕其妻同來。
續作昨稿,約得四百字。
十九日(星期一)續作昨文,竟日為之,亦不過得五六百字。
開元寺所藏弘一刻印皆頗小,且多極小者。餘於冊上書“葉聖陶敬觀”五字,勉用毛筆,殊為笨拙。
夜間電視,有範壽康昨日自美抵京之鏡頭。坐於推車,歡迎者隨之而行,似已不便獨立行動。吳覺農前曾來約餘,與夏衍同寫信致統戰部,告以範壽康擬返國定居。餘與範為別,大約在四五年冬自渝動身東歸時,距今卅六年矣。當年乘木船啟行,與範之妻及嶽母同載。
統戰部通知來,範暫寓北京飯店。
二十日(星期二)上午雨不小,為今春所僅有,庭院樹木,均得洗濯幹淨。張人希、陳淑潘冒雨來,陳偕其妻與子,又在室內合影若幹幅,取弘一之印存而去。
續作昨文,至傍晚而完篇,全篇約二千五百字。近今所為文,皆至善起草而餘潤色之,唯此篇幾乎全由餘自作。自作頗感吃力,此篇連作四日始完成也。
廿一日(星期三)上午繼續修改《瞎子和聾子》,又改其三分之一。
下午五點到人大會堂,統戰部宴回國定居之範壽康。統戰部之平傑三、國務院之楊靜仁為主人,陪客者為胡愈老、屈武與餘,他則為壽康之子、女、媳、婿及孫女,全體二十五人。壽康尚清健,去年到美國居其第三子樟年所,接洽到今,乃得商定歸國定居。樟年五十歲,在美國工作,回國已多次,與餘鄰座,聽其談吐,其人頗清澈。
廿二日(星期四)上午改畢《瞎子和聾子》。
下午三點,到人大會堂,開第二十三次常委會會議。此次會議議題多,將曆半個月。今日彭真報告憲法修改委員會所改成之憲法草案之要點,一小時而畢。
廿三日(星期五)上午校閱小沫所抄之《瞎子和聾子》,亦費三小時。
昨日徐仲華送來月季一盆,兩朵已開,一朵含苞。
午後過兩點,與至善、吳泰昌往北大,蓋先與朱孟實約定者。入北大,先訪了一,談一小時,甚歡暢,平時集會遇見,往往僅一握手而已。了一夫人殷勤,設茶點,饋茶葉及糖果。然後到孟實寓,孟實夫婦已等客,心急,出舍相望矣。彼此極熟,無所不談。既而出觀屋前自栽花卉,於運動場畔望學生賽球。六點始小飲,同坐者孟實之女與婿及二外孫。飲啖一小時,又閑談半小時,乃辭歸。此半日之遊,甚為難得。
廿四日(星期六)看畢至誠所抄居樂山時寄上海諸友之書信。其字數約七萬光景。
廿五日(星期日)上午,至善陪餘到文史館所,與天津文史館來京參觀之館員會晤,合影於台階前。繼之,天津之男女館員寫字作畫,餘旁觀有頃,遂歸。
至美來,仍以下午四點去。餘今日未作甚事。
廿六日(星期一)上午出席人大常委會全體會議,通過決議,將憲法草案公布,俾全國討論,如有意見提出,至八月截止。
下午又出席全體會議,聽趙紫陽報告國務院機構改革已大體就緒。機構減少,人員亦減少,諸人平均年齡減低,不足六十歲。各部委之長官或前已通過,或提名請批準。
辦事之要,在各負其責,審慎而迅速處理。以往習於層層請示,依賴上級,自己不究實際,不作主張,此最為弊病。機構改革必須改革此大病,固不宜但講人數少與年紀輕也。
廿七日(星期二)上午,王艮仲來訪,言職教社將於下月六日開會,紀念其社之成立六十五周年及創始人黃炎培先生,邀餘務必到會。餘應之。
至誠繕抄餘四四年自蓉到渝由渝返蓉之日記已畢,交餘校閱之。稿凡六十頁,今日觀二十餘頁。此次到渝值盛夏,雜事甚多,遇友不少,回憶之至有味。
俞鈞碩於晚飯後往車站,返上海,兀真、永和送往車站,視其安頓妥帖而後與別。鈞碩此次來,留十七日。
廿八日(星期三)上午到人大會堂,出席全體會議。副總理姚依林作關於本年度之經濟和社會發展之報告。財政部長王丙乾作關於本年度預算草案之報告。基建委員會副主任呂克白作關於《國家建設和征用土地條例》之說明。三人念印發之稿子皆流暢,不足二小時即畢。
下午續看至誠所抄之旅渝日記。
廿九日(星期四)上午在建老家開民進辦公會議。六月上旬,將開中央委員全體會議雲。
下午看至誠所抄四四年赴渝日記畢。
三十日(星期五)至誠作一文,記幼年在中學時一位體育老師因喪妻而自殺事,其文尚佳。餘為改之,亦費二小時。
下午三點,周建老偕夫人來訪,閑談約一小時許。建老殊少出門看友人,今來訪,蓋昨日開會時閑談猶以為未暢之故。
五月
一日(星期六)至誠又為餘繕抄四二年自蓉到渝,經築到桂,然後返蓉之日記。此一段日記甚長,今日始看之。
二日(星期日)上午,曉風來談。言教育部長已新定,蔣南翔與高圻為顧問,以前之顧問皆取消。餘以此欣慰,教部之各種文件不複送來,餘可以不複見此類並無實用之印刷品而生厭矣。教部果欲辦好,必須大加改革乃可。
下午叔湘來,至善、至美、至誠在旁共談,多及出版與創作翻譯方麵,談興頗好。坐一小時有餘乃去。
至善之錄音機忽不響,電話招張筠嘉來修理,即發音如常。筠嘉在電視機廠負責一個車間,其技能頗高明,而基礎則是幼時弄簡陋之收音機也。
三日(星期一)今日永和為餘掛床上之蚊帳。永和作事樣樣認真,餘見而心喜,渠在工廠中每屆評為先進工作者,可謂無愧。
下午偕至善到民進會所,今日開始討論憲法修改草案。餘發言約十分鍾。他人發言皆聽不清。四點後散。
到家有曾沛霖(章君疇)之女與其夫鈕君在相待。鈕君夫婦在京工作,近自滬返京,君疇托渠帶來白參數枚相贈,且贈蒸參湯之瓷盅,囑餘試飲用,意極可感。
昨夜大風,北風最強至八級。今日風亦肆。
四日(星期二)續看至誠為餘繕抄之黔桂日記。
下午出席人大常委全體會議,通過決議十項,僅一小時耳。於是第二十三次會議結束。
五日(星期三)繼續看至誠所抄旅桂日記。
傍晚湜華來,告餘平伯近為《烹飪雜誌》作文談杭州食品,長至五千言,似可知其哀思少減,為之心慰。
六日(星期四)上午偕至善到政協禮堂,參加職教社六十五周年並紀念黃任老之會。開會曆二小時,發言者七八人。餘以王艮仲先來囑托,發言二十分鍾。遇熟人極多,中有高祖文。高癱瘓已久,近能稍稍行動,不相見殆有二十年矣。
七日(星期五)成都有種雜誌曰《龍門陣》,至誠去書索取,寄來已出之八期,唯謂必須作稿付之。至誠即就餘日記摘錄寓居成都時所記關於抓壯丁之記載數段貫穿成篇,交餘看之。修改雖無多,亦費二小時。
八日(星期六)至善作一文,因前數年調孚在江油寄來一信,令孫輩筆錄其所記憶丏翁二軼事,即就此信敘丏翁之為人。稿以今晨交餘,餘以半日看之改之。文長二千餘言。
下午忽思出遊。司機王春幕家中有事,即附至善徑往友誼賓館之車到北海公園後門下,陪餘者至誠及佳佳。沿北岸徐行,見舊時文史館門首掛“鏡清齋”匾額,門緊閉,聞他日將售票任人遊觀。五龍亭北原為少年文化館處今改為花圃,門票五分,欲觀溫室則多交一角五分。我們買兩角之票。入內見種植花卉頗廣。入溫室,則有香蕉,枇杷樹,開花之大形龜背,極佳之棕竹,不可悉記,餘甚感興味。出園稍坐於五龍亭之中間一亭之欄杆,遂徐行出園。其時餘兩腿已覺甚累,至誠、佳佳相扶,緩緩而行。乘十三路汽車,至誠、佳佳擁餘而上。久不乘公共汽車矣。勉力徐行到家,頹然坐下,渾身汗出。晚餐後兀真為餘擦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