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章(2 / 3)

九日(星期日)昨徐仲華來邀往觀其新開之芍藥,上午與至善往看之。其花之品種為單瓣者,粉色,共四五朵。仲華之院子不大,僅於階前一二尺地種花陳盆栽,以其勤勞且富於經驗,所有花卉無不極有精神。入其室,閑談半小時而歸。

校閱畢至誠為餘繕抄之舊時日記。此一部分共約三萬八千字,定名為《抗戰時期蓉桂往返日記》。

十日(星期一)昨日吳伯簫之夫人及女兒來,言伯簫將出散文選集,要餘作序文,明日親自來看餘。又言伯簫去冬臥病,迄今始稍愈,其病為食道癌,醫生與家中人均諱而不之告。曾服強烈之中藥,致大吐血數次雲。今日九點後伯簫來,夫人女兒扶之,滿麵皺紋極深,望而知甚瘦弱不堪。語聲低弱,眼中滲出淚水。餘一口答應決為作序文,伯簫表現心慰之神態。渠言怕餘疲累即欲辭去,餘言閑談殊不以為累,女兒言其父親不能多說話,遂為別。此一晤麵頗生異感,我猜伯簫心中必自傷極深矣。

商金林昨日送來餘在成都時所作之文三篇,係費三小時之工夫於成都舊報刊中搜得之。至誠繕清之,今日交餘自為潤色。至下午四點看畢。三篇皆不錯,題為《成都的樹木》,《“算了,算了”要不得》,《血和花》。

今日有趙孟軺長子人龍之子是錚來訪,廿八歲,在蘇州市園林局工作,今來京係局中派出數人參觀各地園林。

十一日(星期二)上午兀真陪餘往首都醫院,意在取藥。平日常令兀真往取藥,護士即照抄前時之藥與之,今請醫生簡略看一看,可決定藥品應否有所改動。內科醫生聽餘自述身體情況,為餘量血壓,言是極好,開藥品則仍如往日,無改動。又到眼科,醫生照前為開左右眼分用之藥水,遂歸。

下午到人大會堂參加沙千裏之追悼會。

至誠為餘抄六一年與曉風訪問四川之日記。此一段不足一萬字,昨今兩日看其三分之二強。

十二日(星期三)至善作一文,記當年開明出版《抗戰八年木刻選集》之詳細經過情形,將付與《新文學史料》刊載。今晨交來,餘看之改之,至午睡起來一小時後而畢。此篇言木刻選集出版之迅速,種種設計之用心用力,開明同人之協力合作,皆足為今時出版界之針砭。餘戲言此篇可得八十分。

看昨日未完之日記抄畢,又看四五年蓉渝往返日記抄一份,計五千餘字。今日之工作量不小矣。

十三日(星期四)今日作吳伯簫囑作之散文集序文,至午後三點完篇,僅一千字耳(午後睡而不成眠,當是大腦不得鬆弛之故)。適泗原來訪,即請斟酌,有二三處小改動,至善亦參加。至善即謄清之,明日即可托老田送與伯簫。此為一快。

十四日(星期五)上午至善陪餘到民進會所,與會中工作同誌漫談一小時許。緣本月三日我會討論憲法修改草案,交新華社發表於報上者全非餘當日之言。因與同人談新聞報道之必須真實,文風與思想之關係,並言對此等事不宜笑而置之等等。又談及我會不宜專務循例辦事。應改可改者不妨自我改之。餘自認所見多偏,性情並不平和,希同人批評。

午後洗澡,仍由永和相助,已能自己入盆,唯站起必須他人幫助。

十五日(星期六)上午偕至善到政協會堂,我民進與政協秘書處共同召開座談會,邀集者十數人,以民進人員為多,會外者了一、仲仁、振甫、翁獨健數人而已,討論題目為落實知識分子政策的問題。餘先發言,不說落實政策,唯言餘之煩惱。邀作顧問或名譽主席,拉稿,采訪,囑寫字題詞,拍照,錄像,寄稿囑看,如此種種,暮年實屬可怕。餘談半小時,大家似表同情。他人發言則切題,皆言落實政策有關之事。散會已過十一點半。

下午開始作楊賢江《青年思想修養》之序文,其女徐昉所囑。文篇皆賢江當年刊載於《學生雜誌》之文,將由天津出版社出版。先令至善看其數篇,告餘其要點,餘取而發揮之。自午睡起來直至進晚餐離座,疲甚。早睡。

十六日(星期日)上午續完昨之序文,居然完篇,計二千數百字。一部分抄前此所作紀念賢江之文,又一部分引用三節賢江之原文,餘之作不過千餘字耳。小沫為餘繕錄之,作一書致姚韻漪,明日寄往天津。

至美來,午飯後即去。

十七日(星期一)伯簫看過餘所作序文,緣餘少敘其已出之一種散文集子,略加改動,征餘同意,餘又小作修改而歸之。

至誠繕抄餘於五八年初偕周有光入川宣傳漢語拚音方案之日記,凡五千六百字,今日看之且潤色之。此次入川,為解放以後第一次。

十八日(星期二)上午無聊,思出外遊散,又憚其勞。適王春幕開車來問欲出去否,乃偕至善遊景山公園,殆有十五年以上未入此園矣。牡丹已畢,僅有極少殘朵。芍藥方盛,觀其數畦。複觀柏與鬆,賞一株極有畫意之古鬆。見人教社同人十餘人以工間休息來此遊散,皆尚識其麵,或尚記其名。一一握手談數語。遂歸。

傍晚葛誌成來談一小時許。

十九日(星期三)上午鄭作新來訪。鄭於開國之初來出版總署工作,不久即調往科學院動物研究所,為鳥類之專家。不相見者將三十年,而小沫因少年報派往采訪,鄭屢言欲來看餘,今日則踐之。談次知鄭為福州協和大學之學生,入學在二二年,餘往協和則在二三年,當時固同在鼓山之麓而互不相知也。談約四十分而去。

上海文藝出版社三十周年,丁景唐囑作紀念文字,本定至善起草,而至善欲寫他稿,今日請餘自為之。自上午迄於午後三點完篇,得千字,借此機會,談如今出版界事事俱慢,總須改進。至誠為餘繕抄之,明日即可寄往上海。

二十日(星期四)上午蔣仲仁來訪,談約一小時。仲仁識見深密,所論漢字簡化,推廣普通話,編輯小學生字典,所謂做思想政治工作,無不可佩。今日之來,蓋由上星期在政協會堂座談散出時餘曾與言希得晤敘之故。

了一寄來七律一首,敘上月廿三日餘之往訪,即作二絕句酬之。

看至誠所抄餘六五年入川日記若幹頁。

廿一日(星期五)今日除看六五年日記外,唯作二書。一以昨所作一絕寄了一,一複平伯。平伯喪妻之後心情總不好,餘亦不能有何好言語慰之。

已是夏令氣候,他人僅穿單衣褲,餘尚穿毛線衣。上午洗澡。

廿二日(星期六)續看舊日記若幹頁。

下午至善陪餘到北京醫院,向馬寅初先生遺體鞠躬。馬終年一百有一歲。二二年在北京大學之教員休息室同坐,彼此未問姓名。四九年初相識,同乘海輪自香港到煙台,以後唯於開會時遇見耳。

廿三日(星期日)上午有新加坡籍葉鬆英來訪,係張人希所介紹,饋茶葉。葉來京係與我國商談在京興建飯店事,據雲尚未談妥。合影數幅。

封秀根與其長女及江亦多同來。長女為省視祖母從陝西來,亦多為省視其母從河南來。據言我妹近日稍好,能在室內行動。

明日之夜將偕至善、小沫乘火車往煙台,參加科普創作協會之科學童話學術討論會。此係至善之創意。餘欲稍稍變換日常生活,欲跟去稍稍遊散,乘一次火車,坐一次海輪,一切自費,後協會中人以為還是作為參加開會為宜。然而既雲參加,即不免發言矣。

廿四日(星期一)僅看日記若幹頁,他無所作。

傍晚吳泰昌來閑談。彼近從上海回來,言巴金背部生瘡,開刀治療已愈,而精神不甚健旺。

晚飯罷臥床消磨時間,未能成睡。至十點乃離家,全家送於門首。周湧送我與至善、小沫三人到車站。周湧與王春幕同去交涉,候之許久,乃得開車到站台,直至去煙台列車之旁。餘與至善乘軟臥,一室中更無他人來。小沫與同往之男女八人乘硬臥。

車以十一點半開,我人先睡。車中熱甚,餘不敢不蓋被,而蓋則汗出不止,隻得忍之。初不得成睡,繼得成睡約二三小時。

廿五日(星期二)坐車中不外眺,吃自帶東西,午餐自去取來,可謂未離座位。有時同往之人來談,自以小沫來得最多。餘於停車時續看日記,居然將六五年入川日記看完。此一份日記甚長,將近二萬七千字。

車行不算慢,而停歇之站多,知必誤點。於傍晚忽輾死一人,據雲此人係自殺。本當將近七點到,實則到煙台已將八點。有山東科協之人持字牌相候,以彼此不相識也。

在車中已覺轉涼,餘加毛線衣,一下車則風力甚猛,似向所未遇,站台又極長,至善與相迎者扶餘而行,相當狼狽。出站乃登一小汽車到旅舍。有數人招呼登樓(此數人尚未知其姓名與職位),入一最講究之房間。知煙台地區久旱,供水困難,洗麵盆之龍頭旋不出水,另用暖瓶供熱水,用鋁壺供冷水。於是知洗浴絕望矣。

餘受風吹恐致病,服感冒衝劑兩包。進晚餐,我父子二人送來房間中吃。食畢即登床,已將十點。

廿六日(星期三)昨睡頗酣。早食之後與至善、小沫出門遊觀。此旅舍門首掛煙台行政公署招待所之牌子,左邊麵海,雲係在沙灘上鋪土而築路建屋者。在此特覺空氣之清鮮,與北京懸殊。走街道一小段,路人極少,亦特有清靜之感。於海邊石凳上坐約半小時,乃返舍。念此來居一周以上,實為避暑,亦是一樂。

於小賣部購得煙台葡萄酒及金獎白蘭地。午食時餘飲葡萄酒覺其佳,真是葡萄酒而非糖湯。小沫出去買草莓與櫻桃回來。草莓廉而好,甚可稱賞。

晨間自來水放水。服務員謂明日將不放,因於浴盆中貯水滿之。

有到來之與會者相訪,餘記不住其姓名,問答亦不易聽辨,隻能任至善與談話。開會在後日,他們要餘作講,餘當隨意講之。

廿七日(星期四)早食後偕小沫散步海邊。遇一位山東攝影協會之會員陳之平。自言前為新華社攝影記者,識餘為誰,因攜影機相隨。在海邊照若幹幀,又到餘室中照若幹幀,或餘獨坐,或與至善、小沫合影。雲他日將以印出之片寄京。

晨間午後量體溫,均為卅六度五,不知何以較高。腰脊之部分又不舒,坐而起立時須費力支撐。

有馮中一、侯民治、張紹騫三位來訪。馮為山東大學教師,民進會員,侯、張二位為山東師院教員。他們來煙台緣寫作研究會山東分會來此開年會。寫作研究會由吳伯簫來說,邀餘與朱東潤為名譽會長。今適逢其會,在此相遇,三位要餘於後日到彼會開會場所說話,隻得勉允之。

廿八日(星期五)上午偕至善、小沫出旅舍,從其西側之道路徐徐東行,漸有坡度,至一半光景而止,坐於露出之石上。望最高處殆亦不過百米,此名為煙台山,實為伸出海灘之石嘴。海風吹來,稍覺其過涼。反身而下,遇少兒隊員若幹隊上坡而去。

此間飯菜不錯,前二日餘進食稍多,飲葡萄酒吃草莓亦稍多,今日特自留意控製。體溫晨間卅六度一,午睡起卅六度五。睡眠尚酣適。

廿九日(星期六)上午八點,科學童話討論會開始。會場在旅舍之另一座樓中,係舊時德國人所建而保留下來者,頗有古趣。至善先說開幕辭。餘繼之,講一點又十分鍾。信口而談,希望到會者聽了就算,不必寫成記錄,載於刊物。餘談畢先退歸宿舍,尚不覺吃力。

下午三點,向寫作研究會山東分會之到煙台集會者作講。他們就餘之便,假會場於餘所居二層樓之會議室,聽者約六七十人。大學與師院之寫作課仍是講範文,仍須將學生之作文本精批細改,而作文或偏於文藝。餘向不知此情形,至善先為餘向與會者打聽方知之。此皆不求實效,勞而無功之方法,向為餘所反對者。乃據平日常說之意見婉言之,希望有所改變。談一小時有半而止,複與全體與會者合影而散。

今日體溫,晨卅六度五,午睡後及晚間皆卅六度三,可見說話勞累未影響及體溫。上下午作講,皆逾一小時,此為多年來所未有。

天氣頗涼,加穿毛線衣。

三十日(星期日)今日竟日未出房間,至善、小沫自去參加科學童話之討論。至善修改餘早期之童話《燕子》,交餘再改,以資消遣。下午改約二小時,僅改其小半篇。

今日體溫,晨間及午睡後均為三十六度。天氣更涼,餘穿毛線衫外,又加餘自己與至善之毛線背心。

卅一日(星期一)晨起知下雨。煙台久不下雨,此是喜雨。今日餘又加穿薄毛線褲。

煙台市今日開六一兒童節大會,會場在體育館,到會兒童四千人。專署方麵來邀參加,八點半後與至善同乘來迎之車而往。於休息室晤見多位領導同誌,皆不記其姓名。與諸位言明不說話,得蒙同意。於是入會場。所有諸人之講說,餘第聞迥聲,不明其語雲何。下半段為體育表演,我們先退,返旅舍,時尚未到七點。

下午續改《燕子》畢,此篇有牽強處,不宜收入集子。

有副專員劉韶亭來訪,談約一刻鍾。詢以今日之雨量,謂他處有一二十毫米,市區不過五毫米而已,久旱得此,殊嫌其少。

今日體溫,晨間卅五度八,午睡後卅六度一。

夜間餘已入睡,有地區書記王濟夫來訪,至善與交談。王言四九年我人到煙台,彼親見之。

六月

一日(星期二)上午九點半,童話討論會之全體與會者合影。小沫言外間涼,餘因於布上衣之外加穿毛線上衣。而聞方自北京來者言,前數日北京熱至四十度,則來此真為避暑矣。合影二幅,地點不同。餘與至善、小沫三人傍岸邊石欄合影一幅。

今日體溫,晨間卅六度三,午後睡醒卅六度一。

夜間全體與會之人為會於另一幢屋之三樓,慶祝兒童節,邀餘往參加。所有節目,歌唱說笑,以有關兒童者為限,笑聲盈室,大家幾乎忘其為成人。至善唱幼年所習之《青蛙》歌及英語兒歌。

二日(星期三)今日共遊蓬萊,天晴而風不小,餘初不欲去,大家說機會難得,遂決去。一位同誌以帽子假餘。所有衣服悉穿上。大汽車二乘,以七點半開,九點半至蓬萊。麵海保留一城門洞,雲是戚繼光禦倭寇時所築。餘不能上坡登蓬萊閣,則與至善、小沫憑雉堞眺望。海天無際,岸邊漁舟方集,運魚上岸,魚白如銀。

既而餘返車中休坐,至善、小沫乃上坡遊蓬萊閣。忽一張姓司機來車中,言專署命渠開小汽車來接餘。餘原雲共乘大汽車則去,否則不去,今小汽車空車開來,真叫人沒有辦法。既而又有蓬萊縣委書記王君來找,邀往縣委招待所休息。餘言餘與全體同人偕來,一切須共同行動。王君固請,乃與至善、小沫隨往。小坐後即午餐,備菜極豐,且有山東黃酒。王君,張司機,餘祖孫三人,共五人而已,頻頻勸酒,計飲三瓶。最後吃餛飩,製作頗精。王君勸餘午休後返煙台,餘言返煙台再休息,乃辭別。王君之招飲,殆是專署所通知,在餘為又一突然襲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