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一章 “國球”三十年沉浮錄(中2)(3 / 3)

運動員成了名副其實的“運動員”,“運動”不息,除了批“走資派”,鬥“反革命”教練,哥兒們也分成幾派,鬥個沒完沒了。

“三連冠”莊則棟成了批判的對象——原因是他最初保國家體委副主任榮高棠,成了“鐵杆保皇派”!

哥兒們不再按比賽成績論座次,而是按家庭出身分貴賤:工農子弟趾高氣揚,資產階級子女低三下四。他們之間進行著“階級鬥爭”。

“階級鬥爭”愈演愈烈。1968年,當中國乒乓球隊開始清理“階級隊伍”的時候,慘不忍睹的三幕悲劇終於在這個“體育紅旗隊”裏發生了。

第一幕悲劇——1968年4月16日清晨,在做完早操之後,幾個“乒乓造反派”查看隔離室,發覺傅其芳不在隔離室裏。當他們尋到隔壁一個小房間裏時,驚呆了:傅其芳直挺挺地掛在鋼窗上!

原來,傅其芳早已留意隔壁小房間的鋼窗上,橫著一根掛窗簾的銅橫杠。

他自縊於橫杠之上。他的死引起中國乒乓球隊一片慌亂,急急忙忙之中,把穿白衣服的炊事員當成大夫拉去進行搶救!

傅其芳實在忍無可忍,才走上這條絕路。在那些日子裏,不光是乒乓球隊鬥他,籃球隊、田徑隊、舉重隊也輪流鬥他。這鬥,是殘酷的毒打。那些運動員的鐵拳,比起那些紅衛兵要厲害得多,打得他支撐不住,隻好選擇了“天國”之路。

傅其芳的罪名是“香港特務”、“走資派的親信”。

可悲,可歎,無辜的他,死於非命。

他是中國乒乓球隊的大功臣:

從1958年起,他擔任中國乒乓球男隊教練。中國乒乓男隊從第26屆世乒賽到第28屆世乒賽連獲大勝,傅其芳立下大功。

中國男隊主力莊則棟、李富榮、徐寅生、張燮林,皆出自傅其芳門下。

傅其芳力主“近台快攻、發球搶攻、前三板”,這一風格成了中國乒乓球隊的風格,成為克敵製勝的真正法寶。

他是中國乒乓球協會副主席、第四屆全國政協委員,1965年加入中國共產黨。

傅其芳是浙江寧波人。由於他的伯伯在上海開錢莊,他到了上海。喜歡活動的他,愛上了乒乓球。1950年,他到香港打球。1952年,他與薑永寧一起回國參加全國乒乓球比賽,薑永寧獲全國冠軍,他獲全國亞軍。1957年,他是參加第24屆世乒賽的中國隊主力,為中國隊奪得團體第三名立下汗馬功勞。萬萬沒有料到,“文革”風波驟起,他竟被誣為“香港特務”。他的死,使中國乒乓球隊失去了一位傑出的教練,失去了一位韜略家,失去一根大梁!

在傅其芳死去之後整整一個月——1968年5月16日(5月16日這個日子本身便有著不祥的含義,因為發動“文革”的《五·一六通知》是在兩年前的5月16日通過的),發生了第二幕悲劇,薑永寧上吊自殺!

薑永寧是與傅其芳一起從香港回來的。傅其芳敢說敢做,咋咋呼呼,常常得罪人,而薑永寧性格內向,為人小心謹慎。傅其芳酒後會發發牢騷,薑永寧語言不多,沒有什麼“反動言論”。可是,連薑永寧這樣守本分、老老實實的人,也在劫難逃。

薑永寧是廣東番禺縣人,家貧。父母離異後,母親去香港,改嫁。父死,薑永寧去香港投奔母親,做童工。他見到別人打乒乓,很羨慕,可是沒錢進乒乓房。最初,他在下班之後,在乒乓房裏幫人揀球。這樣,當別人打累了,他可以趁別人休息時打幾下。他在如此艱難之中,學會了打乒乓球。

自從1952年他回內地奪得全國乒乓男子單打冠軍之後,組織上勸他留下來,他答應了。1955年,他再度成為全國男子單打冠軍。他是中國乒乓球隊繈褓時期的英豪,為中國乒乓球隊走向世界冠軍鋪了路。

後來他成為教練,培育一代乒乓新秀,灑下辛勤的汗水。他工作勤勤懇懇,埋頭苦幹,素有“拚命三郎”之稱。

在“文革”中,薑永寧是北京乒乓球隊總教練。當傅其芳被打成“香港特務”,與傅其芳一起歸來的他也就成了“特嫌”。

為了查清這“嫌疑”,他在1968年5月10日被隔離審查。5月12日。他的家被抄,查出重要“罪證”——他小時候的一張照片,那衣服上的圖案看上去像日本的“太陽旗”,由此被“推理”為“日本特務”!

這一“重大發現”,使薑永寧遭罪,造反派們逼著他交代如何成為“日本特務”。這,叫他怎麼交代呢?

他無法交代,又被“推論”為“負隅頑抗”。於是,15日晚,用拳頭“發言”,對他進行“批判”。

受不了毒打,薑永寧走上傅其芳之路——上吊於北京先農壇宿舍4樓。中國乒壇,就這樣又殞落一顆明星。

第三幕悲劇最為驚心動魄。為中國奪得可貴的第一個乒乓世界冠軍的容國團,走投無路,跟傅其芳、薑永寧去追尋那個安寧靜謐的天國去了!

容國團在中國聲譽卓著,他為中國乒乓騰飛所立下的裏程碑式的功勳,無人不欽佩。他,瀟灑、溫和、誠摯、正直,人品高尚,冰清玉潔,素來為全隊所敬重。在“文革”初期,乒乓球隊鬥來鬥去,沒有去碰容國團。

1967年4月,中國隊沒有出征第29屆世乒賽,眼看著一個個獎杯落入日本隊手中,容國團心似刀絞。到了1968年春,為了爭取翌年4月參加第30屆世乒賽,容國團和隊友們發起寫“請戰報告”給中央。報告是由容國團執筆的。

“請戰報告”送上後,遭到了否決,認為中國乒乓球隊要借此“逃避運動”。於是,要揪出“幕後策劃者”。這把火燒到了容國團頭上。

欲加之罪,何患無詞。容國團來自香港,“特嫌”便是張口就可加上的罪名。

在批鬥國家體委副主任李達的大會上,容國團被拉上陪鬥。

向來自尊自愛、珍惜人格的容國團,受不了這等羞辱。

6月20日,某造反派找容國團談話兩個多小時。

當晚,國家體委訓練局召開大會。吃過晚飯,容國團與妻子小王同往。

走到半路,容國團忽然對妻子說:“你先去吧!”

小王以為他有別的事,先走了。他朝岔道走去,走進了龍潭湖公園深處。

晚上9點多,小王開完會回到家中,不見容國團,著急了。等到了夜裏11時,仍不見容國團歸來,意識到事態嚴重,連忙向中國乒乓球隊報告。

畢竟人命關天,何況容國團是世界冠軍,中國乒乓球隊急派一批人騎著摩托車去尋找。

摩托車駛進了龍潭湖公園。

據事後推斷,當時容國團未死。他在林子裏徘徊,猶豫——他有著愛妻、兩歲的孩子,還有年邁的父親,不忍撒手離去。

摩托車聲驚動了寂靜的林子。他躲了起來。

直至摩托車離去,他似乎還猶豫了很久很久……

翌日淩晨,公園附近養鴨場的一個職工,看見樹上吊著一個人,嚇得失魂落魄,跑去報告。

人們趕來,才知死者是中國乒乓英豪容國團!他的遺體還是軟的,表明他離開這個世界不久。

他是用自己的練功帶,吊死於一棵榆樹上。

人們從他的口袋裏,找到一紙遺書,字字如針,刺痛著人們的心:

“我不是特務,不要懷疑我。我對不起你們。我愛我的榮譽,勝過自己的生命。”

他,正好30歲!他不僅在多特蒙德城力勝群雄而名震世界,後來又任中國乒乓女隊教練,為中國女隊獲取世界團體冠軍做了紮紮實實、不可磨滅的大量工作。

從1968年4月16日到6月20日,兩個月零四天,中國乒乓球隊連失“三英”,遭到沉重的打擊。

“文革”這場動亂,使中國乒乓球隊傷了元氣。“三英”之死,是中國乒乓球隊苦難的宿影。

更可怕的是“隱傷”:在“文革”中,你揭我,我鬥你,使人變刺蝟。

那一顆顆被刺痛、刺傷的心,留下不和的禍根,使中國乒乓球隊人際關係變得複雜化、派係化、尖銳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