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上宦途的莊則棟,對周恩來是畢恭畢敬的。他對於“空頭政治”、“精神萬能”的厭惡、強調下苦功夫、練真本事,表明他最初對一些問題的看法還是可以的。
宦海風雲莫測。球場上的世界冠軍,在官場上也許連個三流選手都不如。
莊則棟被江青看中,進入王洪文所主持的中央讀書班,很快就跟王洪文的一班“小兄弟”混熟。
1973年4月,在南斯拉夫薩拉熱窩舉行第32屆世乒賽前夕,《新體育》雜誌1973年第3期發表了署名“學作”的文章《談“友誼第一,比賽第二”》。
此文一派“左”論,從中可以看出“文革”時期中國的體育觀:
“堅持‘友誼第一,比賽第二’,是社會主義製度所決定的。在階級社會裏,體育從來就是階級鬥爭的工具,決不是單純的‘玩玩樂樂’。”
“長期以來,劉少奇一類騙子出於複辟資本主義的罪惡目的,鼓吹‘技術第一’大搞錦標主義,妄圖把社會主義體育引向資本主義邪路。錦標主義是私有製的產物,是資產階級思想在體育比賽中的集中表現,是資本主義體育的特征,它對人們有很大的腐蝕作用。有了錦標主義,‘贏球就是一切’,就會隻是追求名次勝負,不管為誰服務,助長個人主義、風頭主義、小團體主義以及對內對外的大國沙文主義……”
在第32屆世乒賽上,中國隊由一批新人當主力,失去了男子團體和女子團體冠軍,奪得男單(郗恩庭)、女單(胡玉蘭)冠軍、奪得男女混合雙打冠軍(梁戈亮、李莉)。與前一屆相比,中國隊少了一隻獎杯。
1973年8月,在中共“八大”上,莊則棟的大名出現在中共中央委員名單上。對於中國乒乓球隊來說,這是空前的,從未有過一個世界冠軍進入中共中央委員之列。
王洪文成了中共中央副主席。進入政治局的“四人幫”,著手於“組閣”。
莊則棟被打上“江記”印戳:江青先是跟他打打乒乓,“聯絡感情”。漸漸地,這位世界冠軍成了她在體育戰線的代理人。
從“乒乓外交”走上政治舞台的莊則棟,誤入歧途,陷入深深的泥潭。
他宣稱:“國家體委是三代修正主義”,“寧可幾年不出成績,也要把路線抓好”。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莊則棟把鬥爭的矛頭指向隊友徐寅生、李富榮……
1975年4月,第33屆世乒賽在印度加爾各答舉行。中國隊奪得了男團體、女子團體兩項冠軍,其餘五個獎杯落進了外國隊手中。
徐寅生、李富榮從加爾各答歸來,陷入了“圍剿”之中。
王洪文作了批示:徐寅生、李富榮“脫離黨,脫離原則”,要“采取堅決措施”!
中國乒乓球隊裏出現從未有過的局麵:世界冠軍整世界冠軍!
中國乒乓球隊的老運動員郭仲恭忍無可忍,在1975年8月16日給黨中央寫信,尖銳地揭露莊則棟的嚴重問題。
緊接著,乒乓名將鄭敏之、跳高名手鄭鳳英也向周恩來寫信,反映莊則棟的問題。
緊接著,徐寅生、李富榮、鄭敏之、林慧卿、郭仲恭、王傳耀、鄭鳳榮以及體育科學研究所幹部蕭星華等八人,經過認真討論,共同起草了給中共中央的信,係統揭發莊則棟的問題。須知,他們也都“通天”的。
周恩來知道了,派人前往國家體委深入了解。
毛澤東知道了,要鄧小平轉告莊則棟,不要再跟江青、王洪文搞在一起了。
莊則棟的地位,已處於岌岌可危的狀態。
可是,到了1976年3月開始的“批鄧、反擊右傾翻案風運動”,使莊則棟突然又神氣起來,實行“反擊”:鬥李富榮,攻徐寅生……
直到1976年10月6日發生那場中國的“十月革命”,莊則棟從此一蹶不振,“閉門思過”了。
美國的孫錦昌先生在他的《高峰與絕穀間的莊則棟》一文中,這麼寫及莊則棟的浮沉:
“他像太空機一樣,一飛衝天,以一個三十剛出頭的青年,坐上了國家部長級高位,紅遍當朝。而後短短幾年內,又因毛澤東的死亡、江青等‘四人幫’的被逮,他在令十億人民羨慕的寶座上頓時垮台,又被捕入獄,妻離家破。莊則棟大概可以說享盡榮華,但一下子又全部破碎,命運真會捉弄人。”
徐寅生坐上了莊則棟的交椅
一個世界冠軍在官場上敗北,另一個世界冠軍取代了他。
當年,江青跟莊則棟打乒乓球,“聯絡感情”。
無獨有偶,徐寅生跟華國鋒打乒乓球,彼此熟悉起來。
徐寅生自從1965年發表對女隊的講話之後,紅極一時。不過,那時他還隻是中國乒乓球隊的運動員。1971年,徐寅生成為中國乒乓球隊總教練。
1975年,他擔任國家體委國際司副司長。
1975年9月,華國鋒受毛澤東主席和黨中央的委托,率領中央代表團前往拉薩,慶賀西藏自治區成立十周年。徐寅生作為體育界的代表,參加了代表團。
為此,如徐寅生所言,在華國鋒身邊“度過的日日夜夜使我終生難忘”。
1978年2月,徐寅生在《新體育》雜誌上發表《發展社會主義體育事業的進軍令》一文,曾回憶了那些“終生難忘”的“日日夜夜”:
“在成都,繁忙工作之餘,華主席還和代表團的同誌一起打乒乓球鍛煉身體。華主席橫握球拍,反手推擋打得很穩。我和華主席打球時加重力量攻他反手,華主席經常把球給連續擋了回來。當時成都氣候很熱,華主席興致勃勃和大家一樣練得汗流浹背。華主席還風趣地鼓動其他同誌進行比賽,比賽打得緊張時,華主席還在一旁替雙方加油,有時還幫著糾正比賽的比分。……華主席不愧為毛主席親自選定的好接班人,不愧為我國人民的英明領袖。”
由於在那些難忘的“日日夜夜”之中,徐寅生給華國鋒留下了印象,何況徐寅生是得到過毛澤東重要批示的人,又是世界冠軍、體育名人,而華國鋒堅持“兩個凡是”——“毛主席指示我照辦”。於是,這位“智多星”被華國鋒授予體育大權,在1978年被任命為國家體委第一副主任。
“一朝天子一朝臣。”世界冠軍被打上了不同的政治印記。徐寅生坐到了莊則棟的交椅上。此後,中國體育界的退役的世界冠軍、體育功臣、著名教練,也紛紛走上宦途。開此先例的,大約可算莊則棟、徐寅生。
不過,運動才能與領導才能是兩種不同的才能。世界冠軍退役之後,如果具備組織能力、表達能力、研究能力,也許可以當教練,而不一定適宜於當“官”,哪怕是“體育官”——實踐已經再次證明了這一點。
世界冠軍莊則棟成了“莊不懂”,就已清楚表明他在政治上的糊塗。可惜,如今在中國體育界,“體”而優則“仕”,中國乒乓球隊仿佛已成了培養各級體育官員的“黃埔軍校”一般。
徐寅生在1978年第1期《新體育》上發表的《敢摸世界高峰的老虎屁股》,表明他的體育觀仍一如他1965年對中國乒乓女隊的講話,隻是把“為偉大領袖毛主席爭光”改成了“為英明領袖華主席爭光”。
徐寅生以一位老運動員的身份回顧道:
“是偉大的毛澤東思想破除了乒乓球運動員的迷信思想,打掉了套在我們頭上的精神枷鎖,打開了世界冠軍的大門。我下定決心向世界冠軍衝擊!兩年來,我比較注意用毛澤東思想改造自己的世界觀,樹立為革命打球的信念,通過各種手段來嚴格要求自己……
“在毛澤東思想哺育下,今天的乒乓球運動員精神振奮,信心十足。……譬如,和匈牙利比賽時,郭躍華雖然勝了關鍵的一場,為中國隊的勝利出了力,但也輸了兩場。……當決定讓他上場,參加決賽後,他心情十分激動。
“想到為英明領袖華主席爭氣,為祖國爭光,力量倍增,一上場就以壓倒的氣勢,猛打猛衝,打出了高水平,以2∶0輕取高島。
“毛主席教導我們:‘中國人死都不怕,還怕困難麼。’我們要攀高峰就是要有這種天不怕地不怕的革命精神。什麼世界冠軍、世界紀錄,都不在話下。”
徐寅生的這番話,明明白白地道出了他的體育主張。
他提出,要“在華主席為首的黨中央領導下”,“打掉右傾保守思想”,爭取在最短的時間裏,把我們的各項體育水平擠上去,登上世界最高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