球運與國運緊相連。什麼樣的曆史時代,會有什麼樣的體育思想、體育方針,徐寅生的這篇文章,留下了華國鋒時代那種特有的曆史陳跡。
終於“否極泰來”
1977年3月在英國伯明翰舉行的第34屆世乒賽,中國隊保持“中等年景”——獲得四隻獎杯。
中共十一屆三中全會的召開,使中國的曆史進入開放、改革的新時期。破除了兩個“凡是”,實事求是的精神得以發揚。
“精神萬能”在中國乒乓球隊逐漸失去了市場,既樹立為國爭光的思想,又注意紮紮實實地練球,中國乒乓球隊進入了最佳時期,開創了從未有過的紀錄:
在1981年的第36屆和1983年的第37屆世乒賽上中國隊竟囊括全部冠軍——七隻獎杯!
這時的乒乓球,道道地地成了中國的“國球”。
不過,倘若要講點辨證法的話,那便是“否極泰來”。中國隊在第36屆、37屆世乒賽上到達了頂峰之後,開始走下坡路。
盡管在此後的第38屆(1985)、第39屆(1987)世乒賽上,中國隊的戰功依然顯赫,都拿了六隻獎杯,但是危機早已伏下。
直至第40屆世乒賽時,多特蒙德城終於成了中國男隊的“滑鐵盧”。
危機在1986年9月已經顯示出來。當時,在韓國漢城舉行的亞運會上先是中國男隊以4∶5負於韓國隊,緊接著中國女隊以1∶3慘敗於韓國隊手下。
於是,男女團體冠軍全被韓國隊捧走。
正處於頂峰時期的中國隊,仿佛猛然被潑了一盆冰水。須知,這幾年中國乒乓球隊東征西討,所向披靡,誠如《新芬蘭報》所言:
“中國乒乓球運動員不愧於世界第一流選手,他們幾乎拿走了獎台上所有獎杯,歐洲選手們所得到的隻是一些殘羹剩湯。”
“中國乒乓之城固若金湯。”
可是,中國隊竟在亞運會上失守!新華社記者在電訊中,稱中國男隊“出乎意料”地失敗,中國女隊又“意外”地失利,“爆出亞運會迄今最轟動的新聞”。團體賽冠軍曆來被看成實力強弱的標準。中國男女兩隊失去桂冠,清楚表明中國隊實力的下降。
不過,這隻是第一次強大的衝擊波,所以國人尚以為“出乎意料”,言外之意即偶然失守。
不久之後,中國隊在深圳舉行的第8屆亞洲乒乓球錦標賽上,又與韓國隊相遇。中國男女兩隊剛剛“馬失前蹄”,這一回拚命反撲,打得好艱苦,才算雙雙獲得團體冠軍。這一較量表明,韓國隊前些天戰勝中國隊並非“意外”,兩隊實力旗鼓相當。
1986年10月1日,中國乒乓球隊總教練許紹發在深圳對記者發表談話,已經意識到中國乒乓球隊危機的露頭。
有記者問,“男隊雖然贏了,但十分艱苦,請談談對此的看法。”
許紹發回答說:“我們要承認這樣一個事實,我們的對手不僅僅是歐洲瑞典隊了,亞洲的韓國、朝鮮隊的進步非常快,已經對我們形成了極大威脅,我們毫無優勢可言。”
記者問:“中國男隊要解決的主要問題是什麼?”
許紹發脫口而出:“乒乓球要改革!長期以來,中國隊在技術上沒有創新、路子越來越窄。而對歐亞的挑戰,我們要解決乒乓球後備力量不足的問題。”
又有記者問:“中國隊在今後的比賽中誰是主要對手?”
許紹發說:“明年的世乒賽,1988年的奧運會,對我們來說任務是相當艱巨的,我們男隊的主要對手仍是瑞典隊、韓國隊以及朝鮮隊,女隊的對手在亞洲,即韓國隊和朝鮮隊。”
這位總教練是有眼光的。他已經看出中國隊“毫無優勢可言”,看出中國男隊的主要對手是瑞典隊。
這也表明,三年後中國男隊在多特蒙德的慘敗,早在三年前就已被這位總教練言中。
其實,不僅是這位總教練,中國乒乓球隊不少有識之士,都在幾年前意識到“國球”在滑坡,在大滑坡。
於是,就在1986年,有人發出驚呼:“狼來了!”
獎金取代了“精神”
“狼來了!”
這“狼”,據說是指瑞典隊,是指韓國隊……總而言之,“狼”是外國隊。
“狼來了”,意味著“狼”將“叨”走中國隊手中的一隻隻獎杯。
中國隊的威脅,難道僅僅來自外國隊?
其實,自從中國隊崛起於乒壇,便一直成為“眾矢之的”。這絲毫不足為怪:誰勝利了,就要研究誰的打法,以求從勝利者手中奪得獎杯,曆來如此。
倘若要驚呼“狼來了”,那麼早在二十幾年前,就該這麼喊了。哪個勝利者,不是處於群“狼”包圍之中?哪一個勝利者,不是力戰群“狼”而取得勝利?
一部體育發展史,就是衛冕與奪冠的爭鬥史。
這幾年,在中國乒乓球隊已經不大講辯證法了。不過,在這裏倒應該講講辯證法。毛澤東在《矛盾論》中,曾這樣說過:
“兩軍相爭。一勝一敗,所以勝敗,皆決於內因。”
“唯物辯證法認為外因是變化的條件,內因是變化的根據,外因通過內因而起作用。”
中國乒乓球隊的“滑坡”,主要不在於“狼來了”,倒是在於“內因”。
這“內因”,錯綜複雜。其中內幕,迄今尚不能痛痛快快來個竹筒倒豆子。
所幸中國乒乓球內正直、爽快之士,透露了若幹外人莫知的消息,才算使本文有了一定的透明度、公開度……
中國乒乓球隊開初是“精神”當家,“思想”作主心骨。在那“精神萬能”的歲月,物質鼓勵被視為“異端”——“修正主義”。容國團奪得世界冠軍,所得到的隻有鮮花和掌聲,沒有一分錢獎金。
據老隊員們回憶:1963年,在國家體委常務副主任榮高棠主持下,由國家體委副主任兼訓練局局長李夢華負責,起草文件,要給優秀的運動員以一定的物質鼓勵。因為運動員們都很年輕,在當時工資很低。經過一次次討論,終於製訂出獎勵的標準。
在當時,“獎金”之類字眼是很忌諱的,報紙上天天在批判赫魯曉夫,說他在蘇聯搞什麼“物質刺激”、“獎金掛帥”,於是李夢華不得不“巧立名目”,說是給優秀運動員以“技術補貼”。
這“技術補貼”分為三等:
一等——世界冠軍,每月“補貼”25元;
二等——世界性比賽中進入前三名,每月“補貼”15元。
三等——在全國比賽中進入前三名,每月“補貼”10元。
這“補貼”不是永久性的,而是一年為期。
這麼一來,獲世界冠軍,也隻是得到300元“補貼”,進入世界前三名,得120元,如此而已。
即使是這樣微薄的“補貼”,隻發了三、四個月,便遇到麻煩。有人說這是“修正主義”,用金錢來“腐蝕”運動員。
於是,由運動員出麵,寫了一個報告,主動要求取消“技術補貼”。
盡管那“修正主義”的“技術補貼”,隻實行了三、四個月便“壽終正寢”,從此卻一直成為“乒乓紅旗”的“批判”目標。在那“精神萬能”的時代,是容不得在“紅旗”上“抹黑”。
在“文革”中,搞“技術補貼”便成了李夢華的一大“罪狀”,鬥得他七葷八素。一記響亮的耳光刮過之後,李夢華的耳朵差點給打聾了!體育界的造反派的耳光,那分量格外的重。
如今,那“短命”的“技術補貼”,早已被人們淡忘。人們再不忌諱議論獎金,而是覺得獎金不過癮,跟個體戶的收入沒法比,跟外國運動員相比獎金也太少。據告,現在拿到世界冠軍的乒乓球運動員,獎金為人民幣6000元;拿到奧運會金牌,獎金為人民幣兩萬元。
運動員獲獎,教練也獲獎。教練教這個奪得冠軍的運動員兩年以上,得100%,即與運動員獎金相同。如果教練時間不到半年,則隻拿30%獎金。
這樣的獎金,雖然比起“先富起來”的某些個體戶,比起走穴的歌星,並不算多。不過,比起中國運動員的工資來說,還是非常可觀的。何況各種各樣的世界性、全國性的乒乓賽,一年到頭乒乓乒乓地舉行著,這個賽可以拿這個獎,那個賽可以拿那個獎。
獎金取代了“精神”,獎金這個東西,也有它自身的辯證法:用之得當,可以成為“鼓勵劑”、“促進劑”;刺激過度,則成了腐蝕劑、渙散劑。它畢竟是一種調動人們積極性的輔助手段,“精神”不可“萬能”,但作為一支體育勁旅,卻必須有為國爭光的精神、集體主義的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