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六章(3 / 3)

及此,可以對張欣創作主體的審美基本特征作一概括:普通人的人生體驗、個體經驗與帶著傳統道德美的理想主義為其兩支。這在她的另一部以部隊醫院生活為題材的中篇小說《白柵欄》中,表現得更為充分。張欣審視人生的戲劇,並不急於改變民族文化心理的素質與結構,她隻摹寫一種人生的現狀,人生的態度,人生的觀念,借助看來並不刻意編織的故事,自然地流露,自然地領悟。以往創作模式中那種慣有的將人生經曆、個體體驗僅僅切割成適合某種政治功利或社會功利的需要,以至破壞了藝術創造的現象不複存在。這裏,個體經驗隻伴隨主體創造意識的發揮而發揮,審美意識的明朗而明朗。人生的種種矛盾、困惑、病態現象,隻是在與整整一個時代溝連貫通時才具有特征性,在曆史的連續性中可以找到它的印記,並以人的完整的思想、思維、心緒、心理形態固定下來。小說主人公喬克林護士,就是這樣一個主體與客體壁連的生存形態。在外部,她麵對的,有嚴重的精神分裂症者蔣衛東,他因為太想當英雄,竟然發展到自己點火燒車間而又自己奮不顧身、大義大勇地救火,他在轟轟烈烈中“新生”,也在轟轟烈烈中“毀滅”。這裏,有獲悉身患血癌卻有了如願以償的死亡滿足感的“二號八”薑德海,他僅僅因為更正過喬克林教授父親關於病人的“誤診”,後來就戲劇性地成了所謂“三種人”。他甚而失去了全部的親情之愛,妻子隻把他當作沒有生命的“石頭”。這裏,有高位截癱患者神經健全的年輕姑娘黃曉曉,她名義下的“父親”——醫院黃主任,因指腹為婚的悲劇而精神上長期感到壓抑,以至失控,越出人倫道德規範,她為此憎恨過,歲月流逝,心靈隨之成熟,更為“父親”對她奉獻的全部摯愛與靈魂的痛苦折磨而予原諒,理解,甚至願意付出正常的同等的愛。黃主任卻一生都在贖罪,直至男人的氣息一點一點地在消失,在蛻變。喬克林不僅麵對由病理上靈魂上各種缺陷、不幸構成的一個病態社會,更令她無法忍受的是,還要麵對醫院醜陋不堪的人際關係,麵對自身暫時無力超越的職業的窘境。實習醫生塗開貴和護士胡寧缺少起碼的人道主義醫德,卻可以將“愛”當作商品,進行交換和謀取私利。在人生的誌趣上,喬克林並不喜歡醫生的職業,職業與人生意向的矛盾橫亙在她情緒、心境的天國裏。這裏,張欣將生活中一個極普通又極普通的矛盾暴露出來,使她的這部人生小說更能觸及社會的神經。在我們國家,由於種種條件的限製,職業選擇的自由極其有限,當一種職業的確立成為既成事實,人的境界將引向哪裏?張欣將喬克林推到了讀者麵前,讓這個不無痛苦的藝術形象點染了理想主義的色彩。她雖然不鍾情自己的職業,但她懂得做人的最起碼的準則,懂得作為一名醫護人員的職業道德。可欣慰的是,張欣並未將這種道德意識簡單化。因為病人的病態心理並不簡單化。喬克林正視病人病態心理的精神克製也不簡單化。蔣衛東、薑德海、黃曉曉並非一開始就將自己的靈魂袒露在喬克林麵前,薑德海直到死後才揭開了靈魂的秘密。這裏的媒介,就是對喬克林取得信任。喬克林也不奢望拯救他們的靈魂,她隻是站在人道的立場和合乎道德的人的角度,承受他們的袒露,讓他們在袒露中解脫。成為他們隱秘心靈世界的一盞明燈。她對塗開貴、胡寧的厭惡和不恭,更多是出自職業的良知。當喬克林的情緒處於環境壓迫下最低點,甚至叫喊過醫院是一座“集中營”。但在職業選擇、人生誌向與職業道德、社會責任感發生劇烈衝突時,喬克林總是選擇了後者。在當今道德視野道德規範中,張欣如此理直氣壯地讚美一種傳統意義上的道德觀和審美意識,這也許是這部中篇在衛生界特別受到青睞並獲獎的最重要的原因。

張欣的短篇小說,絕大多數篇章都沒有離開這個題旨和審美意向。隻是,人類生存範圍稍有擴大,切入的角度稍有不同。一類寫如何做人,褒揚高尚的情操與人格。如《絳紅色的披肩》、《你,牙齒一般潔白》。前者寫癱瘓女兒鳳兒由對繼母的誤解,造成情緒、心境上的對立,造成“遺棄感”。原有的負罪心理變成了怨憤。繼母於老師勞役般的忠誠服務,尤其是不以此作為向社會索取某種名利的脫俗心理,終於消弭了兩個心靈的隔膜。後者寫個體戶姑娘魯曉丹為維護自身人格、精神格調的又一種脫俗。這仍然是在誤解與偏見的眼光下顯出光彩的。一類是寫愛情的道德信條的。如《美娟》、《初次嚐到寂寞》、《別把諾言當真》、《癡情的綠》。還有一類小說寫人的心理判斷的落差,更強烈體現了張欣這種人生態度與人生意識。如《雜症》、《願我們再同窗》、《女人不全是維納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