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此,想到了張欣小說的弱點。最為突出的,就是過於規範。缺少異端,缺少叛逆精神,缺少充滿無窮奧秘的心靈掙紮過程的藝術揭示。主體世界對客體世界的模擬、憧憬,客體真實的主觀霧化、幻化都還不豐富,還少奇思妙想。人生的總生態相不夠完整,從文化,從人的總生態觀察、把握、評價人生,也還缺少一種宏闊感與深刻震撼的力度。追求寫實,容易失去鋒芒;審美的理想主義,會導致生活認識的簡化。初讀張欣的小說,有一種舒展自如的快感,甚而不時為她的才情發出讚歎,但細細深究下去,又不期然地生出一種遺憾,總感到缺少一點特別耐人尋思、反複吟味的東西。在生活觀念與文學觀念上,如何汲取現代社會精神、現代品格去觀照自身積累的個體體驗,去探索現代生活的流變,似乎也沒有完全成熟。
最後,必須談到張欣的語言特點。在中國當代女作家中,張欣的文學語言雖未獨樹一幟,也沒有形成完整的文體與語體風格,但卻顯示了一種駕馭較為純熟的才華和生動活潑的再造力。張欣可以寫那種基調憂鬱、悲愴,抒情性強,具有詩的意味的作品,如《遺落在總譜之外的樂章》、《不要問我從哪裏來》;也可以寫那種質樸無華,重白描,構思、手法、語言簡練的作品,如《本色》、《別把諾言當真》;也可以拿出具有象征性、寫意性,旨在創造一種藝術氛圍的作品,如《癡情的綠》;也可以寫心理流程為主體,又有現實行為觀照,每一個人就是一個敘述角度的作品,如《投入角色》、《白柵欄》。尤其是女性作家少有的那種淡泊中顯尖銳、調侃、幽默的語言點化能力,讓人看到一點張潔的影子,但又不同於張潔。張潔更冷些,更苛刻些,張欣則要暖些,溫情些。其中,在人物刻畫上,時時地似乎又不刻意地采用了不少文化大革命的流行語言,往往收到入木三分的效果,顯示出一種帶著承繼性的曆史感,一種具有滲透力的曆史意識。在人物刻畫上,張欣還常常冒出一些充滿著人生智性、靈性、悟性的語言,誇飾與想象的奇特直至變形,極為生動微妙,令人忍俊不禁。從這個角度來說,張欣的語言有著某種男子從容不迫、灑脫飛揚的特點。自然,女性的柔媚與婉約也鑲嵌在字裏行間。
最近,張欣寫了一篇關於自己的創作《永遠不說滿意》的文章。她是清醒的,不過高估價自己,也不輕率貶低自己。她隻要堅毅地前行,不斷超越自己。
1988年4月30日於廣東從化溫泉北溪3號[3]文學評論·新穎嬗變新穎嬗變——試談張梅在二十世紀八十年代末期廣東新進的青年作家中,張梅是突出的一位。
青年女作家張梅的小說,就其總體麵貌而言,是在完整的改革開放氛圍籠罩下,以現代都市生活的形態和都市文化意識作出反映的。
超越性,是張梅小說本體的對象化;瀟灑自由,是張梅小說的個性特征。
張梅對人類生存狀態,尤其是精神生存實況中共有的話題與命題,特別敏感,也特別細膩,而且能從容自如地將自己人生特有的體驗、天賦的氣質和獨特的個性特征投攝進去,作形而上的追求。
張梅的觀念形態、生存方式與藝術寫作,基本上是現代進行式,傳統的成分,被吸附、溶解與改造、改進。她不為某個固有的巨大影子束縛住,在一種沉悶的創作氛圍中掙紮。而是常常出手不凡。超越現實,又不脫離現實,探求一條新穎嬗變的寫作路子。讀她的小說,你會親切地感受到作家人生與寫作心態的鬆弛、自然。她是真正有感而發,不作無病呻吟之狀。我想,她也一定十分厭惡矯揉造作,不太可能容忍作假。
她寫得十分誠實,貨真價實,既不敷衍生活,也不演繹生活,更不會用欺詐與偽證來愚弄讀者。是自身人格與文品的映照與升華。
沒有情感的豐碩收獲,沒有感悟的激烈碰撞,張梅是不願用空白的思維來填塞空白的稿紙的。
氣質帶有天性,也是一種天分。倘若先天不足,完全靠後天的修煉是難以歸“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