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二章(2 / 3)

真正的牢房是人體自身,對人類威脅最大的是人類自己——子龍,你何以有如此切膚之痛?你何以對人生洞察穿透如此之深?

子龍,你筆下那些被推入絕境,逼上懸崖者,雖不屬人類最優秀最先進的一部分,但畢竟在作著人生的奮進,人生的選擇。難道,奮進和選擇的權利也要被剝奪嗎?

邪惡的一類,毫不含糊:剝奪,連同剝奪你們生命的價值和生命的權利。

子龍,你將醜惡集束、曝光,你想在過於安分守己、忍辱負重、恪守中庸之道的民族情性中,撒上一把鹽,點燃一支火炬,撼動一股風暴。

子龍,你還想告訴你的讀者,中國的現代文明,中國的現代化進程,不隻是依靠那些站在時代潮流的強悍、視死如歸的改革者們的勇氣與創舉,還必須給予邪惡的勢力、邪惡的人性,以毀滅性的打擊,給予民族的惰性、國民的劣根性,以根本性的改造。

否則,改革的先驅者,正直、正派、善良的一類,等待你們的,不是法律的手銬腳鐐,就是精神的手銬腳鐐。你們甘願束手待斃嗎?

《收審記》中的男主人公陳公琦,《碉堡》中的男主人公曹家康,《情知不是伴》中的女主人公顏芳,你們稱不上改革者,你們隻是一些想借助機會的選擇與把握,實現自我價值的一群。你們的悲劇,正在於始終不願平靜、泰然地接受命運的平庸安排,而要給自己的生命找到更理想的突破口,施展人生的抱負。要創造,要再生,你們必須付出代價。你們一開始起步,就被讒言、誣陷的魔鬼纏繞住了,或把你投入監獄,或把你推入困境,或摧毀你的信心。你們的心,冰冷如鐵。

陳公琦,你一家工廠小小的生產科長,卻有著別人不能替代的生產管理能力。僅此,廠長兼黨委書記的朱剛,就斷定你對他已經構成威脅,懼怕你成為他權力競爭的潛在對手。朱剛是寧可用平淡無奇的心腹,也決不用不依附他的能人的。朱剛,解放初期戲院子裏一個燒茶爐的,曆次政治運動,耍陰謀、弄權術的一套修煉得爐火純青。難怪你陳公琦要發出感慨了:“……朱剛搞權術,我十個陳公琦摽在一塊也鬥不過他。”你無法把握由權力作經緯織成的社會關係和人際關係的鐵網。朱剛的情婦、黑美人劉青萍曾一度離開生產科,為了對付你陳公琦,又被朱剛堂而皇之請來當了副科長,隨時準備強取豪奪。你推薦出任設計科長的魯植,忘恩負義,官迷心竅,竟也把你當作仕途升遷的競爭對手。還有那個不顧廉恥的統計員許掌妹,竟以誣告你強奸來保全自己的位置,與“仇敵”劉青萍言歸於好。那個從陰溝裏爬上來的二賴子嚴茂順,更是毫無人性,極端殘忍。長得矮胖,禿頂,神態活像一尊歡喜佛,叫人感到敦厚、牢靠。誰知,就是這個狀如歡喜佛的嚴茂順,心狠手辣,良心、道義扔了去喂狗。你陳公琦兩次幫助嚴茂順改變了貧困、底層的命運,嚴茂順回報於你的,卻是誣陷你經濟上受賄,你猝不及防,跌入牢籠。可恨可憎的嚴茂順,用貨真價實的賄賂勾結毫不掩飾地以惡為快感的工商管理員雷彪,再加上那個一張嘴全是明槍暗箭的楊春檢察員,陷阱越掘越深。而你所在的單位竟為將你拋出而歡欣鼓舞。

陷阱,瘋狂的陷阱。

顏芳,平民家庭出身的一個女子,你的心中卻默默立下了顏家必須從你這一代起“改變門風”的誓言。你崇尚知識分子家庭熏陶出來的那種高貴的女性氣質,羨慕那種有知識有教養的婦女所具備的風度。你如願以償地找了個知識分子丈夫。當你的丈夫被權力平衡術捧上一個研究所所長的位置時,你發現,你的丈夫,也像多數男人那樣,迷戀名譽、地位和權勢。但你了解你的丈夫,氣質不適合當官,正如你所料,不到兩年的時間,你的丈夫在知識分子之間勾心鬥角的混亂聲中倒台了。無論你的丈夫雄心勃勃想用權力建樹政績,還是轟然倒台之後,你卻用一個妻子的全部情愛支撐著丈夫,舔吻著丈夫傷痕累累的心靈。你贏得了丈夫的無盡戀念。在延緩並終止婆媳關係的惡化趨勢,你同樣表現出一個女性的全部真誠和寬厚。還有,你那漂亮的臉孔,你那青春女性的誘惑力,曾使多少男子,尤其是那些偽君子垂涎嗬。自古紅顏多薄命。不,你要改變這種命運。你以你的自重,你以你儼然難犯的矜持勁兒,使那些垂涎者不敢越過不該越過的界限,你也不因此而改變女性的風韻,女性的美。

顏芳,你是一位信心十足的女性,十足的女人味的女性!

可你的個性不甘願於長時間的默默無聞,不喜歡死氣沉沉。你在等待。與其說等待,不如說選擇。選擇什麼?選擇機遇。

你剛踏上生活之旅,隻是修繕隊一名普通的泥瓦匠。由於你逝去的老泥瓦匠父親這層關係,就被拉進理不清、剪不斷的人際關係之中。不久,你被借調外出經商,創下一片事業,修繕隊又為你的去留鬧開了鍋。但是,你依然沒有放棄選擇。你認定,人活著,最重要的就是選擇,無能的人才抵卻人生的誘惑。承包“大洋海味店”,大都市將浮現出一片綠洲,你的理性與智慧之光,在新的選擇中熠熠生輝。新的巨大災難也從天而降。你周圍的歪才、庸才、蠢才、奴才在擠壓你;卑鄙無恥之輩要在你麵前逞能;有的人欲壑難填,赤裸裸地索取;有的人明火執仗,有的人暗槍暗箭,陰森莫測,無風也能起浪;有的人在官場八麵玲瓏,看不到底牌決不露聲色;有的人像蛇一樣狡猾,風大時,也小有進擊和出賣。導演整你的人,可以當著麵咧著嘴向你送來粲然一笑,一時撤換不了你,就把你吊起來用小火慢慢地熬著、烤著,謠言和嫉妒是最好的柴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