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三章(3 / 3)

《紅白喜事》中有一個人物寫得很生動,這就是“掌管著全市五十萬人的葷腥”的牛宗保股長。而他的生動性,也主要是依靠其對待父親病亡的喪盡天良的行為表現出來的。小說中關於建國巷的人們因不滿牛股長的所作所為,而采取的反抗行動,也寫得頗為生色。這兩種對立的行為,反映兩種心理、兩種道德觀的對立。但除此之外,作品同時在兩個主要方麵暴露了自己的缺陷:一是作品的全貌似乎隻是一個一般的倫理道德的故事,缺乏新鮮感,不能在讀者的心靈中造成更強有力的衝擊和感染;二是整個故事及其人物糾葛的環境沒有充分顯示出來。牛股長的所作所為,作為承繼民族傳統道德中落後、陰暗的一麵是有所表現的,但現實環境因素的作用,則寫得不夠。同樣,建國巷人們的反向思想行為,又是如何從現實環境中汲取力量的,也寫得不充分。這樣,就使得一個本來較為一般的故事,題旨、寓意更顯得蒼白了。

《婚事》也存在這方麵的問題。郭大炮對女兒婚事的粗暴態度,甚至到了喪失人性的殘忍地步,是能調動讀者的憤慨情緒的。但是,冷靜一想,作品將郭大炮的作為,簡單地歸結為因女兒選擇的對象的父親“在舊社會吃過幾年偽政府的飯”的思想動因,這是不能完全令人置信的。麵對女兒選擇的現實,作品沒有寫出郭大炮因環境的因素作用於他的性格和心理及其變化,沒有寫出父女及其與周圍對立勢力的矛盾背景,而隻是寫實式地再現人物的蠻橫行為,這樣,現實感不強,也就缺乏更深刻的涵義了。

二、人物性格鮮明,性格因素中有一定的複雜性,但環境是“虛”的,有點超時空。

《賣菜老倌》中的“摳老倌”,是建國巷裏僅次於王大福、賓三麻雀之外,寫得最富個性的一個人物。小說也隻是借助幾個細節,就將他那“做起生意來,抓起秤杆來,要起價來,算起賬來,那種乖勁,那種巧勁,那種狠勁,那種摳勁”的形象活脫脫地勾勒了出來,真有點形似神真。但就是他,性格中也有雙重性,有講禮義、人性善的一麵。細毛表兄弟偷他家的桃子未果,他非但沒有發蠻勁,反而以禮相待,奉如上賓,這大大出人意料。但整個作品對“摳老倌”的描寫僅此而已,再也沒有提供更豐富的思想和行動。人物活動的背景也看不到,似乎這樣的人物和故事在任何年代、任何社會都可能存在、可能發生,這就勢必要削弱作品的現實感和典型意義。

前麵我們在肯定葉之蓁注意人物性格創造的複雜性的同時,也指出由此帶來的另一方麵的問題,即有時對人物把握不準,這種複雜就轉而為模糊了。《巴牛皮和退休的胡局長》、《珊珊》兩個短篇中的胡局長和珊珊的形象,就明顯存在著這方麵的弱點。

從選材的角度看,胡局長的形象是很獨特的。他的獨特,是由自身所處的位置和身份決定的。從嚴格的意義上講,胡局長並不算建國巷小小社會的一員。他離開建國巷很長的一段時間,小說也極少提供這期間胡局長與建國巷的這樣或那樣,直接或間接的聯係;但二十年後,他作為一個邊遠縣的老交通局長,“衣錦還鄉”了。他的出現這個事實,就為作家帶來了許多可供描寫的文學因素。無論如何,建國巷的人們對他是有一種神秘感的。他們對此將作出何種反應?輿論的焦點將集中在哪裏?他又怎樣看待生養過他的這塊土地?如何處理與陌生鄰裏的關係?這種種糾葛將會構成怎樣一個活動的現實環境?倘若,作家能抓住這條中心線索來精心選材,組織矛盾衝突,那麼,作品所可能達到的思想深度,就遠不是現在這樣清淡、平麵,人物的性格也不會像現在這樣朦朧,缺乏清晰的透明度。

小說寫胡局長,除對巴牛皮、王大福的來訪漫不經心,以及在家裏要孩子為客人請茶的權威都沒有外,最重要的一個細節,就是他要巴牛皮為他修一把“壺把是斷的,壺嘴是歪的,黑咕隆咚的壺底上有一隻拳頭大小的洞”的水壺。但他為什麼要“從四百裏外的地方搬家回來時居然沒有將它扔掉”,創造這樣一個“奇跡”來影響建國巷的輿論中心?這似乎是一個謎。如果僅僅從吝嗇這個角度來理解胡局長的作為,那顯然是降低了作家對這個形象創造的意義。如果是為了再現他官場作風的一幕,似乎也不完全像。是否,作家為了顯示生活最原始的形態,而精心描摹這一筆呢?以至讓人物蒙上一層紗,不知其裏。

《珊珊》中的青年女工珊珊,與《我們正年輕》中的閔星,個性有共同之處。都是“開放型”的。小說圍繞珊珊晚上排練文藝節目需要專人陪送回家這個主幹事件,寫她在男性追求麵前的一種天然的驕傲,寫她最後被糾纏時,茫然徘徊在真正關心她的顧小春的窗前的矛盾心理,但珊珊究竟是怎樣一個人?她的人生目的,生活態度,愛情觀等,我們幾乎無從知道。

讀葉之蓁的小說,我總有個感覺:他善於將生活寫得十分逼真,甚至接近生活的原始麵貌,這表現了他觀察和描寫生活的功力。但同時也感到:這種觀察和描寫有時還是淺嚐輒止,尚未完全深入人物、故事的裏層和內核,特別是不善於從整個社會生活變動的環境背景中,去更準確地把握人物、故事,去作更典型化的概括和提煉,去作更深邃更細致的開掘,從生活的真實上升到藝術的真實。葉之蓁的作品是生動的,有趣的,逼真的,有的也是深富啟示意義的,但還稱不上是撼人心魄,經得起反複咀嚼而曆久不忘的。作家今後的努力,是否應主要朝著人物與環境的概括和提煉,思想深度方麵突破?這個想法,僅供參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