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自己的藝術追求和藝術個性，這是一個作家存在的前提條件。但要成為一個在全國範圍內有廣泛影響，思想和藝術都成熟的作家，條件是更多方麵的。現在，廣東相當數量的中青年作家還走不出五嶺山脈，原因也是多方麵的，在目前，我以為主要是三個方麵：
一、在感應時代和生活軌跡的變化方麵不夠敏銳。既是思想上的不夠敏銳，也是感情上的不夠敏銳。一個優秀的作家，對曆史的進程，對生活的每一階段和環節上的巨大變動，對整個社會的心理狀態和需求，都應始終保持著敏銳的感覺和高昂的激情。新的曆史時期。我國經濟、政治、思想、文化領域的內部結構和外部結構，都發生了急劇的深刻的變化。尤其是我們廣東，由於它所處的特殊位置，這種變化的迅疾和深刻，有時超越了多數人的認識程度。它的許多探索性的試驗，代表著曆史前進的方向，代表著未來中國社會藍圖的構想。特區的設置，就是中國大地上二十世紀末的一個偉大試驗。對此，我們的文學的反映是薄弱的，遲緩的。雖有所涉及，但尚未出現較成熟之作，更無正麵反映這場氣勢磅礴的改革的鴻篇巨構。新時期廣東農村的經濟結構及其生產發展，帶給城鄉、海內外以及人與人之間關係等方麵的變化，從全國範圍來看，也是較早較快的，然而，令人惋惜，它的具有力度的雄渾旋律，在我們文學的樂章上，迄今隻出現幾個微弱的音符。是藝術上駕馭不了？有這方麵的因素。但思想水平不高，激情不夠，恐怕是一個更主要的原因。因此，廣東的文學創作要有一個大的突破，首先是作家的思想水平要有一個大的提高，感情的蘊藏量也要極大的豐富。如果在三五年內，我們仍拿不出這方麵在全國反響較大的力作，那將有愧於廣東人民，有愧於廣東這塊充滿生機、活力和無限創造性的土地。以社會學家的責任和詩人的激情去愛生活吧。
二、缺乏深度。這不僅指反映現實變革的題材，亦包括其他各種題材。一個毫無思想光彩的作家，是不可能寫出具有深度的作品來的。讀一些廣東中青年作家、作者的作品，總有點淺露的感覺。原因何在呢？一是視野不廣。一些作品的題材窄小、單一。有些作者，寫來寫去，總是那樣一種生活，一類人物。有時，僅僅是從某一個極具體的生活現象出發，未經反複積累，反複醞釀，反複擇選，就繁衍成篇。這樣，缺乏生活廣度的擴展，勢必影響典型化概括的程度，削弱作品的內涵。作家的目力，隻有觸及整個社會，注意觀察各種類型人物生活的縱麵和剖麵，他們的性格氣質、思想情緒和心理狀態，才能揭開靈魂的秘密，從中傳達出時代和生活的聲音。二是開掘不力。如果說，評論家的責任之一，是評判和發現作品的認識價值和審美價值，那麼，作家則是評判和發現生活的認識價值和審美價值。評論家把作家這方麵已經表現出來了的才華加以肯定，把潛在的才華加以誘發；作家則把生活中裸露出來的價值加以提取，把潛藏的價值加以開掘。發現生活，是作家最可寶貴的素質之一。所謂作品的力量、力度和亢奮的內容，恰恰是蘊含在作家對生活的深刻認識和發掘之中，植根於整個作品的精神氣質之中。對生活不作艱辛的深入開掘，隻滿足於對生活現狀的一般再現，恰恰是我們的一些作家、作者的致命弱點。
三、知識的素養不豐厚。這不隻是廣東作家、作者隊伍，已是我國整個作家、作者隊伍的現狀。王蒙指出“我國作家的非學者化”的問題，“這是一個嚴重的事實。如果不正視和改變這種狀況，我們的文學事業確難得到更上一層樓的發展。”王蒙的這個意見，對我國新時期作家隊伍的建設是一個重要貢獻。我們的一些作品顯得那麼幹枯、單調、凝滯、蒼白，除了欠缺濃烈的情愫，生動的描摹，深邃的哲理，還有就是缺乏豐厚的知識。知識積累不足，那麼，生活經驗的融會、貫通，思想和哲理的開掘、生發，藝術聯想和想象的拓展、升騰，文情的汪洋恣肆，藝術表現和技法的豐富、圓熟，都可能受到限製。所謂才華、才氣、大器之才，無一不與一個作家的知識素養相聯係。馬克思之於狄更斯、恩格斯之於巴爾紮克、列寧之於托爾斯泰，他們不僅從這些文學巨匠的傑出作品中看到了思想的價值和認識的價值，還從中學到了哲學、社會學、經濟學、曆史學、倫理學、心理學、美學以及自然科學等多方麵的知識。毫無疑問，我們並不讚成離開作品的實際，濫用和炫耀知識。但是，一部反映社會和人生的作品，必然包容著作家自己的生活體驗和學識水平。生活、思想、技巧注入了知識的汁液，藝術的生命力才能延續、久長。可以斷言，思想淺薄，不可能出大才、大作；學識寡陋，也不可能成就大才、大作。一個時代的文學的成熟，是以巨人作家和巨人批評家為標誌的；而巨人作家和巨人批評家，又是以恢宏的思想、精湛的技藝和廣博的學識為標誌的。
在古遠時代，五嶺山脈的高峻，曾阻遏南國與遼闊的中原、山明水秀的江南、莽莽的北疆的聯係。到了近代，由於物質文明的進步和發展，它再也不是不可逾越的了。廣東有誌氣、有作為的中青年作家，也一定能逾越精神領域的“五嶺山脈”，以自己的優秀作品，走向全國。
1983年立秋匆草於遼寧金縣園藝旅社,1983年立冬訂正於廣州南方日報社6號樓
注：《黑三點》，花城出版社1984年2月出版。[3]文學評論·續談“走出五嶺山脈”續談“走出五嶺山脈”
《作品》、《當代文壇報》編輯部決定以廣東的中短篇小說創作如何提高、突破為題，充分展開討論，下麵談談我的意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