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十八章(2 / 3)

賀玉珊的性格焦點是什麼呢?是“有學問的‘流氓’”,既有學問,又放蕩形骸。經過十年創痛,她的人生信仰崩潰了,轉而向往宗教和西方的所謂“精神文明”。她的一言一行,一舉一動,都深深地烙上了這種印記。但她又有別於其他時代落伍者、頹廢者之處:她熟悉馬列的某些書。正是這種水火、冰炭不相容的自身思想矛盾,構成了賀玉珊個性的獨特色彩。她讀馬列,不是要運用這個武器來解剖和改造已經鏽損了的靈魂,而是為了抗爭社會的規範和時代的要求。這也許是一種曆史釀成的“病症”。賀玉珊確實是那些靈魂被釘在十字架上,又不忍永遠得不到掙脫的畸形青年的一個縮影。

佟寧的性格焦點呢?則是探索和揭開人的心靈奧秘的鍥而不舍的精神。曆史的曲折和生活的磨練,反倒使他走上了正確的軌道,思想更成熟,頭腦更健全。正是這優勝於別人之點,做人的思想工作這項最複雜的精神勞動,他勇敢地擔在肩上了。他也是從過去走過來的,所以,他理解賀玉珊,懂得她的沉淪是特定的曆史條件造成的;但他不僅僅停留在過去,而是更注重於未來,相信賀玉珊在新的生活中是可以改造的。這樣,他依據著正確、全麵地理解了的馬克思主義的世界觀和方法論,才對人以及人的價值作出公正、合理的認識和評判。他做思想工作的基點,是首先把落後者當作一個真正的人平等相待,而不是以救世主的麵孔出現,也不是把落後者視作不可教化之頑石,更不是要置人於死地。相反,他能不斷地開掘對立麵心靈中美好的東西,剔除其汙垢。這樣,他與賀玉珊之間就可以逐步找到共同的感情和共同的語言,而這正是開墾落後者心靈之荒的犁鏵。用賀玉珊的話來說,就是:“隨著心與心的隔膜消除,緊閉的心扉便會慢慢散開。”賀玉珊這顆晦暗的靈魂,終於在佟寧的真誠之心的慰藉下,一絲絲複活了。

黃建中則是另一種類型。他也是一定的曆史時代的產兒。小說對這個人物雖然著墨不多,但他的性格特點是極其鮮明的。即是:曆史的進程發展了,他的思想方法仍然站在原來的位置上。他既認為賀玉珊是不堪選就的,更不相信佟寧可以對她實現改造。因之,他同時站到了先進與落後者的對立麵。黃建中的形象,對現實生活中仍死死抱殘守缺,思想偏頗、僵化的人,是有教育意義的。

《掙脫了十字架的耶穌》中三個青年形象,寫得栩栩如生,個性突出,又具時代的特征,富有深刻的社會內涵。這一組人物,是張雄輝小說中寫得最為突出的。

作者在此之前發表的小說,也著力找尋奇異的表現角度,使人物形象突出、鮮明,發射亮光。《心理危機》將事件的過程和主人公對事件的正麵反應都“虛”起來,而著墨於從周圍人物在心理上產生的後果的觀察和感受,折射出主人公由冷僻旁觀,而心靈矛盾回旋,最終喚起良知的“心靈的活動曆程”,使“我”的性格逐漸豐滿起來。作者的另兩篇小說,《寒夜的來客》和《“醉貓”入黨》,則是通過第三者的眼睛來寫主人公的性格和心靈的。前篇將女主人公在瞬間交錯映照的感情——明朗與陰鬱、豁達與狹隘、猶豫與堅毅、惶恐與抗爭、沉靜與激昂……采用強烈的反差對比,集中到馬醫生的瞳孔裏,加以透視。而且,將女主人公的這些情緒變化,與馬醫生的“醫生的良心與革命者的良心”之間的矛盾心緒交織起來,從而,將一個在“文化大革命”的特定環境下,曾經光彩、後被磨損得黯然失色,終又顯出耀眼光斑的普通婦女形象,刻畫得令人憐愛。後篇在描寫“醉貓”這個人物時,雖也寫了其自身的某些心理的變動和性格的特征,但主要還是從別的人物對他命運變化的感覺中,來揭示他思想品格形成的背景及為人處世的,從而使“醉貓”憨而不愚的性格焦點凸現了出來。《墨鏡後的眼睛》,也是通過第三者的眼睛來寫主人公,但主人公本身的形象並不鮮明,隻是在小說的奇警的結局安排上起作用,而第三者(老黃、老李、穿連衣裙的姑娘、年輕母親)都在探測主人公表情變化的過程中,自身的神態、動作和靈魂立於紙上了,從而收到以聲寫形、以形顯神的藝術效果。

張雄輝的小說,就其內容來說,是嚴格寫實的,是反映現實生活的。一句話,是現實主義的。但是,在藝術表現上,我們感到,張雄輝的小說,既有承繼東西方傳統小說的一麵,同時也吸收了外國現代小說的一些表現手法。值得稱道的是,他沒有照搬照套外人的東西,而是在借鑒和融會中,探索著自己的創作路子。

張雄輝的小說,重視可讀性。這集中表現在,小說的開頭,注意吸收我國古典小說“道白”和“入話”的傳統,先有一段類似“楔子”那樣精彩扣人的文字,用以抓住讀者的心理和注意力。《寒夜的來客》開門見山,“我”直接站出來麵對讀者,要講述一件過去“從來不敢對人講起的事”,並且宣稱:這在一生中隻“經曆過一次”的事,每當它“再度在記憶中複活時,都會給人以新的教益”。爾後才娓娓敘描故事的始末。如果說,這篇小說的開頭,帶有某種哲理意味的話,那麼,《心理危機》的開篇,則更接近於我國傳統白話小說的寫法。主人公站出來“自報家門”:姓名、職業;接著,用調皮幽默的口吻,誇張地介紹自己的特長——“心理研究”,及此爆發的一場“心理危機”。這樣,既達到了介紹人物,又提起全篇懸念的作用。小說在“言歸正傳”之後,仍不想讓讀者一下子揣摸到自己的創作意圖,而是采用多藝術層次,再通過一些富於特征的行為、心理、言談、細節等,對作品中人物的性格、情緒、氣質、愛好和環境的氛圍,作畫龍點睛的勾勒和點染,進一步提起讀者的興趣和思考。《寒夜的來客》在女主人公出現在馬醫生家門的一刹那間,先賦予其一個“拿不準應先送禮後談話,還是先談話後送禮”的典型細節,一下子就將一個純樸、正直婦女的苦衷和盤托了出來。《心理危機》在進入中心情節前,以《羊城晚報》的幾個欄目作比,充滿情趣地將幾個人物的愛好、趣味、氣質速寫線條式地逐一勾畫。繼之才筆鋒一轉,將人物在聽到一則為之驚駭的消息後,各各不同的心緒變化,引向光束的中心,造成一個“定格鏡頭”和“雕像式”的畫麵,使讀者在心理和感官上產生焦灼之感。作者另一些小說的開頭,多從一個具體的場景和人物的特寫鏡頭開始,由於也注意了對人物的性格和心理的特質作傳神的白描,同樣收到了可讀性的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