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作者的小說除了講究可讀性之外,更重視全篇的結構。因為,一篇作品,如果隻是找到了表現作家創作意圖的奇巧的角度,而無進一步的匠心結構,作品同樣不能熠熠生輝。他的小說的結構特點,既不同於以白描為主要手段的我國傳統小說,總是沿著較為單一的故事發端,糾葛人物之間的關係,按照人物和故事的原始邏輯來結構全篇,逐步推進情節,形成戲劇性高潮;也不同於外國現代派的典型作品,完全突破時空界限,以人的意識流動,意念的符號,多主觀的鏡頭,切割成無數的聲、光、色的細碎畫麵和線條,而是取乎所長,有所用,又有所不用。它以主人公的某種命運變化為中心,來主宰和調遣其周圍的人物,使之出場及其活動,構成幾個獨立的生活畫麵(事件),並由從中浸潤和透發出的情緒、氣氛或意境來伸延情節,提攝全篇。畫麵(事件)是作品豎起的間架,情緒是作品的情節貫穿線。這種結構方法,單純、集中、緊湊,繁簡得當,又富於變化、色彩,不顯得零亂,張弛自如;敘描結合,具有故事性、戲劇性,又有抒情的氣質和淡淡的意境。作者在藝術上頗為成功的三個短篇:《心理危機》、《“醉貓”入黨》、《掙脫了十字架的耶穌》,在結構上都鮮明地體現了這個特點。《心理危機》在將描寫的焦點轉移到馬醫生身上之後,始終通過他的眼睛和心靈,去追蹤杜明行為的軌跡,感受其情緒的變化,從而造成人物自身心靈矛盾運動的一個個畫麵,掀動起一層層波瀾,有色彩,有起伏。小說的角度,來自於主人公的主觀鏡頭,是其心理變化的延伸。這種心理結構的方法,又不同於意識流作品的純心理結構。二者的區別在於:前者嚴格按照人物心緒的時空漸進變化來交織,作者始終站在人物內心世界通向客觀世界的感覺神經上,而沒有完全淹沒於意識之中;後者則可以不受這種製約。
如果說,《心理危機》是通過主人公對客體(另一主要人物情緒上的微妙變化)的觀察和感受,以至引起自身一連串錯綜複雜的心緒來結構全篇的話,那麼,《“醉貓”入黨》則是通過創造一種強烈的環境氛圍來結構全篇的。小說開篇,“醉貓”心理活動的簡潔勾勒,及幾個細節的運用,就奠定了作品沉鬱壓抑而又帶點諷刺意味的基調。此後,小說按照主人公一個休息日的生活常軌,以其自身命運帶有戲劇性的變化,所帶給周圍人物的不同凡響,分割成幾個獨立的生活畫麵——茶友的警惕;老同事的嗬責;從不往來的鄰居奉迎,都在主人公情緒的反照下,使整個作品散發出一股濃烈的氣氛。雖然小說中的次要人物之間在行動上並無關聯,但他們的情緒在主人公命運變化的聚光下,又連綴一體。作者的另一篇小說《墨鏡後的眼睛》,也是這樣結構的。不同的是,這篇小說的主人公對外界的感受,主要是通過類似電影“蒙太奇式”的鏡頭傳達出來的。
《掙脫了十字架的耶穌》與前兩篇相比,不僅依靠創造某種情緒或氣氛來結構全篇,並將蕩漾於作品之中的一抹詩情和哲理,升華為一種意境。小說從男女主人公關於宗教的爭論起筆,其間穿插與宗教認識關聯的幾個事件,最後又回到關於宗教的統一看法上,全篇情緒跌宕起伏,形成高潮。由於男主人公義無反顧地要探索和改造女主人公的人生信仰,因此,二者在精神世界和感情上,必然會有對照、映襯、呼應,並使人物的心理情結在帶有抒情和哲理性的對話,以及物我交融的情境中加以展露,從而賦予整個作品以詩的氣質和韻味,作品的結構也在意境的熏染下顯得更加優美和諧。小說中關於三次夜色、燈光、樂曲“十字架”色彩的變幻描寫,象征著女主人公由沉淪到蘇醒,至恬悅地呼吸青春氣息的主觀感情的變化。溫暖的夜晚,女主人公在珠江邊為“十字架”舉行葬禮一節,景與情,物與“我”,交融輝映,簡直就是散文詩了。而女主人公在生日那晚因男主人公關於要確定自己在這社會上的存在價值的話語,所引動的腦際“共鳴著巨大的空穀回音”,又全然是意識流的寫法了。這篇小說,在結構、表現手段、藝術形式和語言上,都較為豐富、多樣。
張雄輝的創作發展前途是寬闊的,願作者百尺竿頭更進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