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章 斜陽薄(1)(2 / 2)

“你最不願記起的,我偏要你記起,象附骨之蛆,永不能回避。”

是啊,永不能回避了,這些要伴他至死的記憶。

慕容缺將發頂埋入水中,被止住了呼吸,有種無限吸引的安寧。

不是想睡去,是貪戀著不願醒來,有堅強剛毅觸及不到的深處的軟弱,魅惑著他沉沒水底。

若不是那執著的擊門聲打擾了安寧,他怕真就是要應了心底呼喚,永不浮起。

“公子。”蘇蔓叩著房門,因知道人在,所以不依不饒:“開開門呀。”

終於有人應了門,慕容缺站在門後的暗影裏,目色冷冷,不解的望著她。

許多年後蘇蔓再想起這一幕時,還覺得鮮明如昨。

注定是要相遇的,注定這一場糾葛,前半生兜轉迂回,所有無端的岔路,其實都指向這一天。

陽光觸著暗影,暖觸著涼,注定相遇,注定心傷。

再走一程吧,慕容缺對自己說,再走一程,也許就會在下一個拐角處碰著淳兒了。

起先是信心滿滿,然時日久了,無數個下一程走過,這托辭漸成了絕望的諷刺。

君王暴戾,民不聊生,起兵舉事者何其之眾,這茫然煙海裏,哪裏才是他找尋的那顆微塵。

差一點就放棄了,若不是那喚醒他的執著擊門聲。

那麼,就再一程吧,既然命運催促著不肯叫他停下腳步,要她來打攪了他向往的永久安寧。

握著那裝滿傷藥的精巧白瓷瓶,慕容缺出了麗宛城。

沒有方向,無意中轉了東,便一直向東,一座山,一座城,一條河,又一程。

哪裏有烽火,就往哪裏去,無定的漂泊,終於止在了一片再平常不過的樹林裏。

已是暮春了,這是北方總是遲來的翠色,由坡底漫至坡頂,希望的顏色。

慕容缺在林徑中坐下,靠著一塊青石,盤纏幾已用盡,包袱裏還剩了最後幾塊幹糧。

有馬蹄聲臨近,急速的飛馳,人影隻在眼前一閃,陽光卻偏巧透過葉隙,發巾卻偏巧掠起,露出了耳後大小不一的兩顆痣。

一顆大些,近耳垂,一顆小些,落在發腳。

隻片刻不敢相信的猶疑,白馬已絕塵而去,馬上人肩背單薄,顯是個少年。

十二年,這端華發初上,那端人卻褪了青澀,承接了自己逝去的年輕。

所以才有希望吧,有這生命的延續。

慕容缺站起身來,衣襟後飄,一路遠近追逐,終見著白馬蹤跡時,已是下了山,到了一片營帳滿布的開闊腹地。

不再用懷疑求證,那臉上映著所有年幼時的端倪。

大部分象母親,隻下顎象他,正中一條淺淺的縫隙。

“你找誰?”將馬係了,馬上人才回頭,一瞬間風雨雷電,心緒如潮。

先是暖的,模糊的記憶,永不落空的懷抱。再是冷清,雪白的絹布,覆著母親寂寞的棺欞。最後是恨,十二年屈辱卑賤的歲月,被人一遍遍描述加深的那關於父親不堪的光景。

“慕容缺。”他念,語調不合年紀的深沉:“來尋我嗎?”

“宮內奢華日子厭了,終於想起自己骨血,舍得來找尋了嗎?”

“可惜。”他後退一步,不願踩著斜陽投下對方的影,幹脆決絕。

“可惜什麼?”身後一個青衣女子探出聲來,劍眉上挑,音同人一般颯爽。

“沒探明形勢?”她問,挑釁不屑的語氣:“早說了,先攻破城池的,就算不是我青衣部,也斷輪不到你玄衣烏合之眾。”

“你是誰?”見對方出奇得不反唇回譏,她這才留意到眼前這低垂了頭的陌生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