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吃完飯，午休的時候他們仍舊是在車上度過的，關著車門，聽著外麵的風聲，兩個人沒有了以往的暢談，因為什麼呢？
“那個……”關廷雲試圖打破這種沉默的尷尬，“你跟我說說你想買什麼車吧。”
“哦……無所謂吧，奔200、A4、7係什麼的……”開明靠在已經放低的椅子背上，自言自語一樣的念叨。
“喲，沒看出來你是一有錢人啊。”關廷雲輕輕笑了，笑得很好聽，也很好看。
“其實我就是一有錢人。”開明看著那笑容有點發呆。
“是嗎，那你什麼時候拿著車本兒了，別忘了開著你的保時捷回來看我。”
雖說是玩笑話，可這語調有些感傷，甚至是有些悲慘了，開明不喜歡，於是他一下子坐起來，說得格外認真。
“那等我真拿了車本兒，真開著保時捷回來，你真跟我走嗎？”
“走……哪兒去啊？”關廷雲怔愣了片刻，側過臉去。
“哦，兜風啊。”自己也意識到那句話有問題，開明試圖轉換話題，卻沒想到氣氛即將被引入更尷尬的境地，“那個……關教練，你有女朋友嗎？”
“沒有，幹嗎？你想給我介紹一個？”突然笑出聲來，關廷雲看著表情依舊認真的開明。
“不是不是，我就是隨便問問。”那認真現在多了些喜出望外的成分，“我也沒有。”
“你不是有錢人嗎，能沒有女朋友？”
“也不能說沒有，原來有，後來吹了。”
“人家不要你了？”
“什麼呀，是我不要她了。”
“幹嗎不要人家？”
“她說我給他丟人。”
“幹嗎這麼說？”
“她開一mini，我騎一山地，她就嫌我給他丟人了。”
“……確實是挺丟人的。”關廷雲又笑了，這笑容讓開明看得有點傻。事實上他接下來要說的話就更是傻，奇傻無比。
“那個……關教練，你要是女的，我就追你。”
“……”兩秒鍾之後，關廷雲臉紅的好像信號燈，他瞪大了原本已經不小的眼睛，看著正在冒傻氣的開明，“你說什麼呢？！”
“真的。我沒開玩笑。”
“滾。”
“你臉紅什麼啊。”
“別鬧了。”
“誰鬧了？”
“你！”抬高了音量吼了一嗓子，關廷雲一擰鑰匙發動了車，然後皺著眉喝令，“把座兒調回來！這車是訓練用的不是睡覺用的！”
開明知道，這是明顯的害羞表現，實際上他當時也有點害羞了，害羞到渾身上下都燥熱起來。他甚至想是不是自己中午吃的拉麵讓人兌了半瓶兒二鍋頭呢，要不怎麼現在他有種醉醺醺的感覺呢？
那天，後半時段的練習中關廷雲對他一直態度“惡劣”，還不知道從哪兒弄來一根小竹棍兒，隻要開明有一點動作不標準就立刻敲他的手，但開明非但沒有收斂，反而越戰越勇，越打越皮，臉上的傻笑也越來越像是壞笑了。
那天始終留在開明的記憶裏，後來他曾經跟關廷雲提起過那件事，笑著說你是不是真覺得我當時挺不要臉的？關廷雲紅著臉頰，哼了一聲然後說你以為呢？你一邊不要臉一邊二皮臉。
時間不等人，它總是跑得很快，不給你反應的餘地，等到開明意識到自己真的漸漸掉進情感的套子裏時，他倒樁的課時就隻剩下一節了。
於是，站在刷卡預約的自動機器麵前，他看著屏幕上那個“一”字犯了難。
怎麼辦。
他腦子裏開始亂了起來。這種混亂已經持續挺長時間了。
今天上午，在階梯教室上課的時候，開明根本無心聽講，他在課本的扉頁上用慵懶的字體一遍又一遍寫著“關廷雲”三個字。
一旁的死黨探過頭來，敲了敲他的腦袋。
“哎，你丫這裏頭壞了？”
“哪兒涼快死哪兒去。”開明打開那隻手。
“你寫什麼呢？”對方又湊近了一些，看著他鬼畫符一樣的字跡，“……關……進去？什麼叫關進去啊？”
開明覺得無名野火直撞頂梁門，他噌的站了起來，嗷的吼了一嗓子。
“孫子你丫瞎了？！這他媽是‘關廷雲’！你再放一屁試試？！”
他很激動，而且激動得莫名其妙，所以說這就叫無名野火，喊完這一嗓子，他抓起書本，塞進書包，然後大步流星走出了階梯教室，扔下一屋子被震住的同學和講台上下巴都掉在腳麵上的教授。
“這小子瘋了？”有人竊竊私語。
“關廷雲是誰啊值得他發這麼大火？”
“他女朋友？”
“橫是，可怎麼聽著這名字怎麼都覺得是個男的呢？”
對，就是男的。
他的弟兄們沒猜錯，開明同學，在虛度了二十年歲月之後，在大學二年級的下半學期，終於在感情問題上認真了，而且一發不可收拾，盡管對方是個男的。
於是，當他需要麵對倒樁課時很快就要用完這個問題時，他感覺自己遇到了前所未有的阻礙。
“哎，快點行嗎？這麼多人等著呢。”後頭排隊刷卡的人群裏已經有等不及的了。
開明惡狠狠的瞪了人家一眼，然後一狠心在觸摸屏上的“17：00～19：00”一欄按了下去。
＊ ＊ ＊ ＊
晚場。
四月初的天，黑的還是挺早的，於是，當開明順著場地的邊緣跑過來的時候，關廷雲一開始都沒意識到是他。
“你跑什麼啊，剛四點四十。”看了看表，他瞧著有點氣喘籲籲的開明。
“我怕遲到。”
“還早呢。”笑了笑，關廷雲拉開車門，示意他上車，“怎麼今兒約晚場啊，白天課滿？”
“……啊。”含混的糊弄過去這個問題，開明做了個深呼吸。
“對了，考試我幫你約好時間了，四號早晨，你不是說你那天上午沒課嗎。到時候你早點來，先試試考場的車，可能有的離合有點高，別抬太快，要不容易熄火……”
“哦。”把書包扔在後座上，開明發動了車子，正要係好安全帶卻發現關廷雲準備下車，“哎！關教練！你哪兒去啊？”
“……我先抽棵煙。”一邊摸兜一邊下車，他回答得有點不自然。
“就在車裏抽吧，我又不在乎。”
“不行這是規章製度。”
“規章製度？”開明重複了一遍那個名詞，然後愈發意識到氣氛的別扭，“那你也別把我一人扔車裏啊。”
“你多大了？再說你不是挺熟練的了嗎，不用我陪著了。”翻了半天終於找到了煙盒，關廷雲想要抽出一支卻發現裏麵已經空空如也。
“那……”開明有點焦躁，而實際上關廷雲比他還焦躁，皺著眉扔掉空煙盒，他想往休息室走，卻讓從車窗伸出手來的家夥一把拽住了，“等會兒！”
“幹嗎？”
“你……”愣了片刻，開明從自己牛仔褲口袋裏掏出那盒很貴的洋煙，塞給關廷雲，“你先抽我的。”
“喲……這不是那個什麼嘛……”低頭看著被塞過來的那盒國際寬版的D□□IDOFF，關廷雲有點莫名的不爽，輕輕笑了一聲，他把煙又扔給了開明，然後走向休息室，“你自己留著吧，我這種窮人，抽不慣好煙……”
開明愣了，他沒想到對方會這樣反應，他當時沒有采取任何舉動，就那麼咬著下嘴唇，看著後視鏡裏麵關廷雲的背影走進了不遠處的休息室，然後關上了門。
“操……”攏了一把頭發，開明看了看扔在自己腿上的煙盒，一把抓起來就甩手扔到了後座上。
接下來大約過了十來分鍾，他沒動，沒練車，沒說話，他一直等著，直到十多分鍾之後，休息室的門再次被打開。
他一下子就精神起來了。
關廷雲走出來，朝這邊看了一眼，似乎在猶豫，他低頭點煙，站在原地抽了兩口之後慢慢走過來，開明就那麼一直在後視鏡裏看著他，直到看著關廷雲走到車位後麵的長椅跟前。
沒有坐下，他靠在椅子背上，一邊默默抽煙一邊看著開明這個方向。
“成。”輕輕哼了一聲，開明點了點頭，然後鬆開手刹。
出車位，左後視鏡擦竿，回車位，右後刹車燈擦竿，移庫，左後視鏡再次擦竿，最後一次回車位，開明猛鬆開一直控製住的離合器踏板，那輛剛才還慢慢悠悠晃晃悠悠的普桑在下一秒鍾就像撒歡的馬匹一樣一個後竄衝出了車位線，然後在開明緊跟著的一腳刹車之後帶著刺耳的噪音停在了嚇得都沒來得及挪地方的關廷雲腳邊。
手裏的煙掉在地上，迸濺出一串火星，關廷雲遲愣了片刻之後大步走過來，一把拉開車門就給了開明一腳。
他沒說話，他什麼都沒說，唯有些氣喘。
開明也沒說話，他看了看褲子上的腳印，然後衝麵前這個即使在生氣的時候也格外漂亮的不象話的男人埋怨一般的開口。
“誰讓你扔下我不管的。”他摘了檔，勒緊手刹，鬆開安全帶，一邊嘀咕一邊想要下車，“你看你沒在車上，我就亂了套了吧……”
關廷雲一把就把開明推回到座位上去了，他看著他，盯著他，瞪著他，好半天之後，他重重籲了口氣，隨後繞過車尾，走到另一邊車門，開門上車。
係好安全帶之後，他示意開明也做好準備工作，然後，他做了個開車的手勢，便側過臉隻看著車窗外了。
按下四門落鎖的總開關時，他感覺到旁邊的小身體振動了一下，像是打了個冷戰。低下頭，開明不被察覺的笑了笑，接著再次鬆開手刹。
接下來的兩個小時，他們誰也沒說話，開明一次次重複著標準的練習過程，關廷雲從始至終看著車窗外越來越暗下來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