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5章(2 / 3)

家裏關於父親的東西都收拾幹淨了。他本來就是個沉默寡言,老實巴交的人,不愛喝酒、不愛抽煙,也不照相。堯睿找不到什麼東西可以懷念他,便努力地努力地想他,他的胡碴、他的白發,還有他飄著洗衣粉味道的工作服。

也經常到那根電線杆下麵去,仰頭看天,希望他爬回來。

她和光冶一樣,都在等待不會出現的人。事情發生時,他們很小很小,等待落空時,心裏也變得很空很空。

……

這麼多年前的事了,再想起已不會流淚了。

時間可以悄悄帶走很多很多東西,比如尖銳的疼痛,比如溫柔的淚水,就像飛鳥劃過天空,卻不留傷痕。

而命運卻和時間作對,周而複始,千篇一律。

就在她漸漸麻木的時候,她的周期出現波動。就在她想要變得平庸的時候,有人打亂她的節奏,把她拉入紊亂的漩渦。就在她想要遺忘的時候,他喚醒她的本性。

那個人是她的同類,野性、敏銳、疲憊。

如此相像,堯睿甚至已經分不清自己對他的感覺,究竟是愛,還是憐。

愛他還沒有消失褪盡的野獸氣息,還是憐他無法擺脫周圍的桎梏……他很像動物園裏被拴住腳的鷹,羽翼已豐,正待展翅之際,被捕獲來,身陷囹圄。圍觀的小孩子朝它扔香蕉皮和梅子核,它憤怒地嘶叫著張開翅膀,天空霸者的氣勢驚人,而結果是被腳上的鐵鏈子倒吊在半空無助地打晃。她見過這種鳥類,當時就站在欄杆外麵哭了。

人類是最殘忍的生物,他們和動物的區別就在於他們有人性,沒有獸性。

“堯睿,快過來呀,這裏好暖和!”張夕的聲音遠遠傳來,有清冷的夜風,還夾帶了食物的香氣,“藕和花菜也可以吃了!”

“嗯,來了。”堯睿低低地說,像是回應自己,接著才是響亮的第二聲:“我來了!”

張夕笑著撕下肉片遞給堯睿,那肉烤得半生,“我記得你不喜歡吃烤透的。”她說。

“你記得我的每一個生活細節,親愛的。”堯睿打趣道,“你知道你現在像什麼嗎?”

“像什麼?”張夕略略歪頭,烏黑的眸子在火光的映襯下格外亮麗,“家庭主婦?肉可是陸離烤的。”

堯睿笑著說:“是飛蛾。你不覺得有股焦味嗎?你快燒著了哦!”

張夕急忙將橫在火堆上方的手縮回來,發現袖子並未燒著,“你又唬我!”說著再不理她,和陸離搶食物去了。

堯睿笑了笑。張夕的袖子沒有燒著,燒著的是她的感情。張夕總是把自己變成飛蛾,投身到每一場能令她粉身碎骨的戀愛中去。

張夕的毫無保留,讓堯睿有種隱隱的擔心。如果可以的話,堯睿會竭盡全力讓自己重要的朋友幸福。但是,如果想保護的那個人親口告訴她,自己寧願舍棄幸福,去追隨痛苦——那麼,她也無能為力,隻能眼睜睜看著那個人步入深淵。這是一種最大的悲劇,她隻能乞求命運,不要這樣。

情不自禁地,堯睿思緒再度轉向光冶。

張夕拒絕她的救援,因為張夕覺得自己這樣很好。可光冶呢?那麼渴望她留下來,留在身邊的男子,她卻逃走了。逃避成為他的戀人,甚至無法把他當成朋友一樣來對待。現在想來,自己從一開始,的確就沒把他當成朋友。她為朋友用兩肋插刀來形容也不過分,可那天晚上卻抱臂冷眼旁觀光冶以一敵七。

隔著火堆傳來的張夕的歌聲,仿佛和火焰周圍的空氣一樣變了形,“我痛得想哭,卻傻傻地笑,愛到飛蛾撲火,是種墮落,誰喜歡天天把折磨當享受……可是為情奉獻,讓我覺得,自己是驕傲的,偉大的……愛到飛蛾撲火,是很傷痛,我隻是相信人總會被感動。你為什麼就是不能愛我,像我那麼深地愛你,為什麼?為什麼……”

張夕一邊歌唱一邊圍著火堆跳舞,就像張夕自己所希望的那樣。她不停地重複著最後那句簡單的歌詞,你為什麼就是不能愛我,像我那麼深地愛你,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

堯睿做了一個夢,她聽到有人不停地對她說,你是一個沒有愛的人。對方的臉她看不清楚,聲音也很模糊,但是有一種力量,使她窮於反駁。

桑梓愛過,她愛張孟揚。

張孟揚愛過,他愛你。

胡盈愛過,她愛一個從不知道姓名的男孩兒。

張夕愛過,她愛著每一個她在意的人。

可是你呢?

你在愛著誰?

你為了他們,付出了多少?

她醒過來,天色已放亮。張夕不在身邊,她一向起得很早。

堯睿爬起來,自己找到牙刷毛巾和梳子,打理停當後,開始翻東西祭五髒廟。除了泡麵還是泡麵,隻是泡麵的種類非常齊全。堯睿還用電飯鍋煮了一鍋泡麵,打了兩個雞蛋,滿屋子香氣的時候,張夕回來了。

“起得很早嘛。”

“大清早的死哪去了?”堯睿頭也不抬地問,張夕自己找來碗筷。

“晨跑,這麼好的空氣別浪費。”

堯睿瞥了她一眼,“看不出來呀。我記得高中時最會賴床的就是我和你。”

“人是會變的嘛。”張夕死死守住鍋裏最後一個雞蛋。

堯睿費力咽下去才開口說話,省得噎死不劃算,“昨天你說不考大學了,具體怎麼打算?”

滿嘴雞蛋麵條的換成了張夕,“餓西雞修卡細……”

“麻煩您翻譯成中國話行不行?”

張夕咽下去,呼啊呼啊讓嘴裏涼快點,“我說,我想自學考試,反正不就是文憑嘛。我讀書本來就不在行,起碼在學校裏讀書不在行。”

堯睿點點頭,這麼說也有道理,“自學考試適合你這樣的懶骨頭——你別說,早知道有這招,我也不高考了!”

“你想得美!”張夕白她說,“多少人跟你競爭那個門檻,你知道不知道?站著說話不腰疼的家夥——藝術學院的學生哎!未來的藝術家哎!很多人稀罕的!”

堯睿想也不想地說:“桑梓就不稀罕!”說完才覺得有些唐突,吸麵條的速度也慢下來。

張夕用筷子戳著雞蛋,“也不知道她怎麼樣了,這死丫頭,真的銷聲匿跡了!搞不懂她腦子裏怎麼想的,千辛萬苦考進去,一朝卷鋪蓋走路——不對,是連鋪蓋卷都不要了。”

堯睿想自己也許有點明白桑梓——她是想丟掉些什麼東西,至少是告別。學習美術隻是她曾經的夢想,可是現在不是了,也許從張孟揚那件事後,就已經不是了。她之所以會繼續學畫,隻是因為沒有找到新的夢想而已。她的驟然離開,也隻是明白了自己的路該如何走下去而已。

可是她走得那樣瀟灑,倒是身後的人追不上,甚至措手不及。

堯睿苦笑一下,“她有她的想法。”

張夕看了堯睿一眼,微笑起來,“是啊,她有她的想法!胡盈也是啊,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生活,即使是朋友也不要去幹涉的好,除非她們親口說需要我們幫忙,你說呢?”

堯睿點點頭,但還是無法釋懷。

“不要想太多,這和你沒關係的。”張夕說。

堯睿嗅到一絲異樣的氣息,可是當她想要順藤摸瓜去搜索時,張夕卻又迅速將那僅有的一點神秘感抹得一幹二淨。

“對了,胡盈怎麼樣?我這裏沒有電腦,她大概隻跟你聯係了吧?”

張夕的確很了解堯睿,她知道談論胡盈是用來分散她注意力最好的話題。果然堯睿眉頭一皺,“對啊!烏克蘭那邊都已經亂成一鍋粥了,我來之前又上線看了一下,她沒有給我回複,難道真的出了什麼事?”

“安心吧,她隻是個留學生啊,能有什麼事?”

“就是因為她隻是個留學生啊!在當地無權無勢的,她要有保鏢跟著我倒不急了。你不知道報紙上傳恐怖分子進駐的消息傳得跟真的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