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章(2 / 3)

不僅他是這麼想,紫曼也堅定不移地這麼認為,認為她這輩子犯的一個最大錯誤,就是不應該嫁給趙文麟這樣不清不白的人。她一直覺得自己是舍身飼虎,挽救了趙文麟,卻白白地犧牲了自己的青春。趙文麟越是百依百順,她越是覺得他在內疚,在懺悔,為此,她寧願死,也不願意原諒他。當著孩子的麵,紫曼不止一次百般挑剔,痛加指責,趙文麟就像麵對一個任性的孩子,一定是毫無原則地忍讓,任她說,讓她盡情埋怨。無情未必真豪傑,憐子如何不丈夫,一個出生入死的職業軍人,一個見過太多死亡的男子漢,和紫曼這樣一個隻不過是外表強硬,又特別愛較真的弱女子,有什麼可以計較呢。

與李叔明夫婦相比,趙文麟夫婦要幸運許多。1949年的12月,趙文麟和李叔明一起接受了解放軍的改編。很快,李叔明便以腿疾為由,解甲歸田,回老家當了農民。這樣的選擇在當時無可厚非,不料卻埋下了日後的殺身之禍。趙文麟是在赴朝作戰前的一個月,接到李叔明的求救信。鎮壓反革命的運動如火如荼地開始了,李叔明預感到形勢不妙,在被抓的前一天,托人趕往南京,向趙文麟和路以和緊急求救。路以和不相信他會有事,安慰趙文麟,說這事好辦,讓他盡管放心,又說我立刻派人過去,共產黨說話算話,李叔明是起義人員,對解放大西南是有功的,應該不會有事,我路以和敢拍這個胸脯,我們怎麼能那樣對待他呢。從朝鮮回來,得到的消息是李叔明早已被槍斃。

這事讓趙文麟留下了深深的陰影,也讓他終身懊悔,對路以和充滿怨恨。他覺得路是故意見死不救,因為當年在魯西南戰場上,趙文麟和李叔明曾大敗路以和,而路此次正好是公報私仇。趙文麟咬牙切齒,說路以和沒想到你會是這樣的一個小人。麵對這樣的指責,路以和一聲不吭,趙文麟見他不說話,更堅定了自己的想法,認定他這就是默認,於是流著熱淚對天高喊了一聲:“叔明,趙文麟見死不救,枉為一個男人。”

這是他唯一的一次與路以和紅臉,趙文麟被自責所糾纏,立刻動身去李叔明老家,慰問他的遺屬。李叔明妻子見了他,一個勁流淚,也說不出什麼話來。趙文麟百感交集,說我和叔明這一生中要說死,也不知死過多少回,人生反正是一死,躲得了初一這劫,怕是也過不了十五,因此怎麼個死法就沒什麼大不了。叔明當年最擔心的是死而無後,現在總算他的兒子還在,還都挺好,你一定要記住把這幾個孩子照顧好,不要讓叔明死不瞑目。李叔明妻子說起了當時的情形,說持槍的民兵是在夜裏將叔明抓走的,然後就沒了音訊。又說路以和委派的一位參謀確實來過,帶著她去找李叔明,與縣裏的人大拍桌子,說有路以和這樣的老紅軍老革命擔保,你們憑什麼還不放人。縣裏就放了狠話,說隻要是反革命,誰他媽擔保都沒用。那位參謀不甘示弱,說老子沒帶槍,我要是有槍,一槍就把你幹了,你信不信。吵到最後,縣裏的人似乎鬆口,說是會慎重處置,沒想到還是說槍斃就槍斃了。

白馬湖根本感覺不到大戰即將來臨的氣氛,有線廣播裏也在嘮叨,也說要提高警惕,要防止帝國主義和社會帝國主義的入侵,也說要深挖“五一六”,要把“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進行到底,可是這些標語口號,也就是一些老生常談,與鄉間的平靜生活似乎沒有一點關係。回到了白馬湖,趙文麟與外部世界的溝通,隻能靠有線廣播。家家戶戶都安裝了這玩意,人們通過它掌握時間,接收新聞,聽樣板戲。回老宅沒幾天,就有人主動上門來幫趙文麟拉線,把有線廣播給接通了,一個方的木盒子,掛在門框的上方,每天到時間就會響,節目都是固定的。

秋天一天天往裏走,天氣開始越來越涼。很快便是十足的冬天,有一天,陰沉沉的天氣,時不時還下點小雪,從縣城裏來了一個軍人,打聽趙文麟的住處,找到了他,拿出一份蓋紅印的介紹信,說明來意。原來趙文麟學校已將他的關係轉到了縣人武部,以後每個月,他去那裏取工資就行。鄉下人照例改不了湊熱鬧的毛病,隻要來了個陌生人,都會不由自主地趕過來旁聽。一時間,老宅裏聚集了很多人,老老少少男男女女。來人大約也很習慣和熟悉這種場麵,知道該怎麼對付這些人,幹咳了一聲,很嚴肅地宣布:“大家都聽好了,老趙同誌是位久經考驗的革命軍人,是一位有過貢獻的老同誌,級別比縣革命委員會主任都大,你們要好好地對待他,要照顧好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