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章 螢火(2 / 3)

待做完晨課回去,先生已經在喝茶了。

先生起床了?

嗯。

先生洗臉噠?

嗯。

興家拿著臉盆的手就有些無措。回來遲了。都怪那討厭的鳥……

農忙時節,來的人少,師徒二人在堂屋裏,長坐無言,隻聽窗外蟬聲如雨。先生在屋裏坐著,興家自然是哪兒也不敢去,陪著先生枯坐。終是聽得單調了,先生便會去取吊在牆上的簫。

興家,舀點兒水來。

哎!能動一動了,興家很興奮。先生說,取井水潤一潤簫,聲音就會圓潤。

興家像聆聽教誨般地傾伸了頭,聽先生吹出幽遠的曲調。簫聲似一粒螢火蟲,帶著興家的思緒若明若暗地逶迤遠去……

瞎子爺爺雖然雙目不明,但他知道的不會比眼睛看得見的少,又會些彈奏,每次回家,我總免不了往他那兒跑。我和瞎子爺爺講話時,興家就在一旁聽,講到高興的時候,他也會陪著笑一笑。然而單獨見了我,總是訕訕地想說出什麼話來。那一日,堂屋裏隻有我和興家,瞎子爺爺出門送客去了,興家終於說出他一直想說的話:

你讀的書多,你說,人的命真是由天定的麼?

我感到很為難。如果我說是,他將會心安理得地去讓許多的人相信命運;如果我說不是,那不是對他學藝的一腔熱情潑上一瓢冷水?我突然想起在某一篇文章中讀到過類似的場麵,立刻在腦中搜尋那是怎樣的應答。然而,他似乎並不在乎我的回答。他望著窗外的天空,窗口透進來的一柱白光照在他的臉上,一雙緊閉的眼微微顫動,仿佛有什麼東西要從他盲眼中破裂而出。望著那一臉的神秘和沉醉,我暗自搖頭。

一天天過去了,蟬聲稀了,已有落葉擦著地麵的聲音,興家也由來時的一件單衣換上了夾衣。老母送來衣服的時候,還急切地問,兒啊,你學得怎麼樣啊?興家覺得自己腿上的那些疙瘩沒有白掐。那是自己在漫漫長夜記誦訣句時驅散睡意的辦法,而這辦法也是聽先生講了頭懸梁錐刺股後想到的。現在坐在一旁聽先生給別人掐算的時候,他能攤開手掌,迅速推算出生辰八字。那生命運行的軌跡,就像流星劃過夜空的熠熠光環。

先生畢竟是老了,推算的速度總要慢半拍。坐在一旁的興家早已按捺不住躍躍欲試之心。然而沒有先生的準許,他是不敢破口的。

一日,來了一個漢子,聽他的口氣就是氣衝衝的。進了屋,嘴裏還在說:搞得成就搞,搞不成就各走各的陽關道……譚先生在家嗎?

興家給客人倒了茶,正準備到一旁坐下來聽先生講算,先生卻說:

興家,你給這個老哥子算。

興家早盼著這一天了,然而真要上場,心裏卻膽怯:

先生……

怕什麼,我在旁邊聽著!

原來這人是因為兩口子幹架,氣悶不過,特來算一算命的。興家聽先生態度堅決,也就定下心來,端起左手,迅速掐算出八字,為防止差錯,拇指又在手掌上遊走了一遍,確信無疑,才報出生庚八字。

先生,是不是啊?

照你的說!先生態度截鐵。

興家便照自己的推算一路講下去……

對,對對!一點兒不錯……好,別的不說了,算一算我的婆娘。那漢子聽得頭如雞啄,這時把屁股下的椅子往前提了提,朝興家靠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