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是塊石頭，但它是塊極為神聖的石頭。或者說得更確切些，月亮是塊能使男人和女人對它產生神聖感情，或是由於它才具有神聖感情的石頭。這樣，有柔和的月光，它能給我們以超越於理解能力的安寧。有寒冷而嚴峻的月光，它向靈魂傾訴它的寂寞和絕對的孤獨，它的微不足道和肮髒不潔。有多情的月光，它促使人去愛——不但愛個人，而且有時甚至愛整個宇宙。但月亮除了通過眼睛的窗戶照進心靈外，還照在身體上。月亮直接影響靈魂；但它還能夠通過難以理解而迂回曲折的途徑——通過血液——影響靈魂。人類中半數的人明顯地服從於月亮的節奏而生活著；還有證據表明，不僅女人的生理生活，而且男人的生理生活——因而也是男人和女人的精神生活——也都是神秘地隨著月亮的盈缺而消長。因此會出現沒有理由的喜悅，莫明其妙的痛苦和毫無原因的歡笑和悔恨。這些突然而荒誕的交替變化構成我們通常的情緒變化。這些情緒是血液和體液的產物，其中嚴肅而神聖的可能被看成是神，其中輕盈而愉快的可能被看成是小妖精和小仙人。但血液和體液聽從許多主人的指揮，主人中也包括不斷盈缺的月亮。月亮通過眼睛直接和靈魂接觸，沿著血液的神秘渠道間接和靈魂接觸，因此月亮是雙重的神。根據狗和狼在夜裏的嗥叫來判斷，甚至它們似乎也能夠以野獸的朦朧的方式感覺到某種對滿月的神聖情感。主管野獸的狩獵女神阿爾忒彌斯在後來的神話中和月亮女神塞勒涅成為一體。
我們即使把月亮想象為僅僅是一塊石頭，也會發現它的石頭性質是個潛在的神。一塊變冷了的石頭。一塊沒有空氣環繞、不含水分的石頭，它預示我們的地球在未來的形象，那時距離現在有幾百萬年，那時衰老的太陽已經喪失它養育萬物的能力……如此等等。這段文章能夠很容易地拉長———成為一篇華而不實的作品。但我可要克製。讓每一位讀者按照他自己的品位去盡量添加修辭的色彩吧。無論如何，華麗也罷，不華麗也罷，那塊石頭仍然是——石頭性質。你無法長時間地想這塊石頭而不發現自己受到這種或那種本質上是神聖的情思的幹擾。這些情思屬於彼此不同而又互為補充的兩大類之一。第一類是人類渺小的情思，第二類是人類偉大的情思。默默地考慮那塊被拋棄的石頭在太空深處漂浮時，你可能懷著對神無比敬畏的心情感覺到在那些完全不能理解的浩瀚空間麵前自己是一個卑微無用的蠕蟲。“那些無限空間的靜寂使我驚恐。”你的感覺可能像帕斯卡爾的感覺一樣。要不，你的感覺可能像保羅·瓦萊裏先生所說過的那樣。“那些無限空間的靜寂並不使我驚恐。”因為天文學的、石頭般的月亮的奇觀未必需要使你感覺到自己是條蠕蟲。相反，它可能使得你為自己的大丈夫氣概而歡欣鼓舞。那塊石頭在太空漂浮，它是那些可怕天體的最近、最熟悉的象征；但發現空間和時間的那些可怕之處的天文學家是人。宇宙向人類的心靈提出挑戰；人類盡管渺小而卑微但仍然接受了挑戰。那塊石頭在無邊的黑暗中朝我們怒目俯視，是一個死亡象征，但我們知道它是一個死亡象征這——事實就使得我們有理由感到人的驕傲。我們有權利感到適度的歡欣鼓舞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