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個普通城裏人到鄉下散步,特別是在四、五月裏,不為他對事事無知感到驚奇是不可能的。一個人到鄉下散步,不為自己對事事無知吃驚也是不可能的。成千上萬的人渾渾噩噩地過了一生,分不出哪是椈樹哪是榆樹,也聽不出畫眉和山鳥的鳴聲有什麼不同。住在現代城市裏的人能夠分辨這兩種啼聲的大概是極其罕見的。這倒不是因為我們沒有見過這兩種鳥,而是因為我們從不去注意它們。我們同各種小鳥比鄰而居,但我們的觀察力卻極其遲鈍;很少人能說出蒼頭燕雀是否鳴囀,杜鵑是什麼顏色。有時候我們會像小孩兒似的爭論不休:杜鵑是不是總是在飛翔的時候,還是有時也棲在樹枝上唱歌;查浦曼是憑借對大自然的觀察,還是根據自己的想象寫出下麵兩行詩句:
布穀在橡樹的嫩枝上歌唱,
帶給人們第一束明媚春光。
但我們的這種無知也決不完全是壞事。從無知中我們就會不斷獲得發現的喜悅。隻要我們本來是懵懵懂懂的,每年春天大自然的各種現象就會帶著清新的露珠呈現在我們眼前。如果我們活了半輩子還從未看見過杜鵑,隻知道它是一個飄逸遊蕩的聲音,那麼當我們第一次看見它由於自己幹了壞事,急匆匆地從一個樹叢逃到另一個樹叢,或者當我們看見它在鼓足勇氣、準備飛落到長滿衫樹、可能埋伏著複仇的敵人的山坡之前,像鷹隼一樣懸在空中,長尾巴瑟瑟抖動著,我們一定會產生一種又驚又喜的感覺。不要認為生物學家在觀察鳥類時就沒有這種喜悅心情。兩者的不同是:生物學家的欣喜是持續不斷的,或許他的一生就是在這種恬靜的孜孜探索中度過;而一個普通人某天早晨初次見到一隻杜鵑卻喜出望外,仿佛天地都為之一新!
講到喜悅之情如何產生,就連生物學家在某種程度上也有賴於無知,使他得以不斷發現新大陸。書本上的知識他可能已經從A讀到了Z,但他還是要用自己的眼睛去印證一下每一個色彩絢爛的事實。不然他就仍然感到自己的知識隻是半吊子。他要親眼看一下雌杜鵑——罕見的景象!——如何在地麵上生蛋,然後再把蛋銜到巢中,哺育出一個殺嬰犯。生物學家會手執一副望遠鏡日複一日地進行觀察,為了證實或否定杜鵑確實是把蛋生在地麵上而不是窩裏。而且即使他的運氣好,碰巧看到了這種行蹤極其詭秘的小鳥在下蛋,也還有許許多多其他有爭議的問題有待他去克服。譬如說,杜鵑的蛋同它投放在某個巢內的其他鳥兒的蛋顏色是否相同呢?科學家們顯然不必為他們失去的無知悲歎。如果說他們似乎已經無所不知,那也隻是因為我們幾乎一無所知。在他們揭露出的每個現象後麵,永遠都有一個神秘的無知的寶庫等待著他們去挖掘。他們永遠也不會知道賽壬海妖唱給尤利西斯聽的是什麼歌;在這一點上,他們同托馬斯·布朗爵士沒有什麼兩樣。
我舉了杜鵑的例子來說明一般人的無知,決不是因為我對這種鳥可以發表權威性的見解,隻是因為有一次我走過一個教區,見到那裏幾乎簇集了非洲的所有杜鵑。我突然發現自己,或者我隨便遇到的任何一個人對這種鳥是多麼孤陋寡聞。但你我的愚昧無知決不僅限於杜鵑一件事亡。宇宙萬物,從太陽、月亮直到各種花卉的名字,我們都不甚了了。有一次我聽到一個聰明的女人問別人,新月是不是總在每周的同一天出現。後來她又添了一句:不知道也好,因為如果弄不清月亮什麼時候出現在天空的某個方位,抬頭望到,就會給人一種驚喜的感覺。但是我卻認為,就是對那些熟悉月亮升落時間表的人來說,新月也總令人感到驚異。春天的來臨,百花爭豔,情況也與此相同。我們非常熟悉花卉每年開放的時間,知道櫻草總是在三、四月開花,而不是十月,因此,當我們看到一株季節未到就開花的櫻草,也會有喜出望外之感。我們還都知道,蘋果樹開花總在結果之前,但如果我們在五月裏一個晴朗的假日到一個果園去走一遭,還是會驚奇不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