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林中木屋,不僅較一所大學更適於思考,也更適於嚴肅的閱讀;雖然我住在普通巡回圖書館不能到達的地方,但我較以往更能熟讀那些最初刻諸行簡、輾轉至今才抄在紙張上、傳遍全世界的書。詩人馬斯特說:“正襟危坐之後,神遊於精神世界的領域,我從書本中得此樂趣。杯酒而醉,我在飲用秘密教義烈酒時,經驗此樂趣。”雖隻是偶爾翻譯一下,整個夏天我桌上都放著本荷馬的《伊利亞特》。林中定居伊始,為了趕房屋完工,又要種豆鋤草,不斷地雙手勞動,使我無暇從事更多的閱讀,然而卻以將來總有從事此類閱讀的機會鼓舞自己。但在勞動之餘,卻讀了一兩本有關旅遊的書,直到這種閱讀使我自覺羞愧,且詰問自己究竟身居何處。
人們有時以為對古典作品的研究終將被對更現代更實用的研究所取代,然而勇於進取的學生總是研究古典作品,不論其以何種語言書寫,也不論其如何久遠。因古典作品是人類最高思想紀錄。古典作品是唯一不曾敗壞的神諭,其中包含著最近代疑難的解答,此種解答是無法從戴爾菲或杜道那神諭裏找到的。我們甚至也能拒絕大自然,因為大自然也老了。有效的閱讀,也就是說,以真誠的精神閱讀真誠的書,乃是一項高尚的訓練,較時尚所推崇的任何訓練更能考驗讀者。它要求讀者接受似運動員接受的那種訓練,而且要求終生貫注於此。
讀書要像書寫,要用同等的謹慎和虔誠。甚至會說那本書的原文語言還不夠,因為口說語言與書寫語言、聽的語言與讀的語言之間,存在著相當的差距。前者是一種變動的東西,一種聲音、一種語言,或僅是方言,是一種近乎動物的語言;像動物一樣,我們下意識地從父母那裏學來。後者則是前者的成熟與經驗,如果前者是我們母親的語言,後者則是我們父親的語言,那是經過選擇而保留的語言,不單憑耳朵就能聽懂的,我們若不重生,就別想聽得懂。
不管我們對演說家時而爆出的動聽言詞如何稱讚,但與最高尚的書寫語言相比,則直若天空星辰之於浮雲。高高在上的,就是星辰,凡是有能力閱讀它們的人就讀吧。天文家天天在觀察談論它們。它們不像我們彼此之間的日常談話,隻是發出蒸氣的呼吸。講壇上所謂的動聽,到了書房就成修辭。演說家受製於短暫時機的激勵,向那些能聽他的大眾演說,但作家的時機,卻是平靜的生活;激勵演說家的那些場合與大眾,反而會令作家分心,作家是向人類的智慧和心靈說話,向各時代能懂得他的人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