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6章談書_羅斯金(1 / 2)

一切書籍無不可分作兩類:一時的書與永久的書。請注意這個區別——它不單是個質的區別,這並不僅僅是說,壞書不能經久,而好書才能經久。這乃是一個種的區別。書籍中有一時的好書,也有永久的好書;有一時的壞書,也有永久的壞書。

所謂一時的好書——至於壞書我這裏就不講了——往往不過是一些供你來觀閱的有益或有趣的談話而已,而發表談話的人,你除了觀閱其書以外,常常無法和他交談。這些書往往非常有益,因為它會告訴你許多必要的知識;往往非常有趣,正像一位聰明友人的當麵談話那樣。種種生動的旅行記敘;輕鬆愉快而又充滿機智的問題討論;以小說形式講述的各種悲喜故事;時過境遷,由當事人親自提供的確鑿事實;——所有這些一時的書,隨著文化教育的普及而日益增多,乃是我們這個時代所特有的事物,對於它們,我們應當深表感謝,而如果不能善為利用,還應當深感慚愧。但是如果讓它們侵占了真正書籍的地位,那我們就又完全用非其當了。因為,嚴格地講,這些很難算是什麼書籍,而隻不過是楮墨精良的書信報章而已。

我們友人的來信在當天也許是有趣的,甚至是必要的,但是有無保存價值,就須考慮了。報紙在吃早飯時來讀可能是最好不過了,但是作為全天的讀物,便不適合。所以,一封內容關於去年某地的客棧、旅途或天氣的有趣記載的長信,或是其中講了什麼好玩的故事或某某事件的真相的其他信件,現在雖然裝訂成冊,而且也頗有臨時參考價值,卻在嚴格的意義上講,不能稱之為“書”,而且在嚴格的意義上講,也談不上真正的“讀”。

書籍就其本質來講,不是講話,而是著述;而著述的目的,不僅在於達意,而且在於流傳。講話要印成書冊主要因為講話人無法對千千萬萬的人同時講話;如果能夠,他會願意直接來講的——書卷隻是他聲音的擴充罷了。你無法和你在印度的朋友談話;如果能夠,你也會願意直接來談的,於是你便以寫代談,這也無非是聲音的傳送而已。但是書籍的編著卻並非僅僅為了擴充聲音,僅僅為了傳送聲音,而是為了使它經久。一個作家由於發現了某些事物真實而有用,或者美而有益,因而感到有話要說。據他所知,這話還不曾有人說過,據他所知,這話也還沒人能說得出。因此他不能不說,而且還要盡量說得清楚而又優美;說得清楚,是至少要做到的。

綜其一生當中,他往往發現,某件事物或某些事物在他特別了然於胸;——這件事物,不論是某種真知灼見或某種認識,恰是他的世間福分機緣所允許他把握的。他極其渴望能將它著之篇章,以垂久遠;鏤之金石,才更稱意;“這才是我的精華所在;至於其餘,無論飲食起居,喜樂愛憎,我和他人都並無不同;人生朝露,俯仰即逝;但這一點我卻見有獨到:如其我身上還有什麼值得人人記憶的話,那就應以此為最。”這個便是他的“著作”;而這個,在一般人力所達到的有限範圍,而且也不論其中表現了他真正靈感的多寡,便無疑是他的一座豐碑,一篇至文。這便是一部真正的“書”。

或許你認為這樣寫成的書是沒有的嗎?

那麼,我就又要問你,你到底相信不相信世間還有誠懇二字?或還有仁慈二字?是否你認為,才雋之士的身上從來也看不到半點誠懇與寬厚的地方?但願諸位當中不致有誰會悲觀失望到抱持這種看法。其實,一位才雋之士的作品當中,凡是以誠懇態度和寬厚用心所著成的部分,這一部分便無愧是他的書或藝術作品。當然其中總不免夾雜有種種不佳的部分——例如敗筆蕪詞、矯揉造作,等等。但是隻要你讀書得法,真正的精華總是不難發現的,而這些也都無愧是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