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歸雲(2 / 3)

這是我借用了老夫人的威名,從曾在關雎殿服侍的方婕妤口中炸出的秘密。當年識破這一圈套的,正是那位正值“實習期”的陳太醫。因為發現及時,睿王並沒有長成畸形,但是仁靜皇後的身體卻受到了不小的影響。

有趣的是,仁嘉皇後也是因為難產而死。太醫院裏的病案自然不會透露半點風聲,隻是病案的最終署名之人是陳太醫,其公信力便可想而知了。至於是冥冥中某種力量讓她作繭自縛,還是她自己不小心也用了這毒香,沒有人知道。我並沒有證據,但是一個男人,準確地說,一個帝王的憤怒有多恐怖,在接下來對鳳椰的處置,可見一斑。

仁嘉皇後之死引發了連鎖反應。上至為仁嘉皇後看診但醫,下到曾在鳳椰中服侍但監宮女,基本上凡是在仁嘉皇後妊娠以及分娩期間活動在鳳椰中的人,全部難逃一死。

董太醫與陳太醫當日皆在關雎殿當值,當皇帝下旨格殺之時,仁靜皇後一念之仁,讓董太醫得以與家人最後一見。這也就成了二十五年後,紅藥得以入宮的契機。

雲收雨散,我枕在他的肩膀,將這些日子我從那些浩如煙海的資料以及蛛絲馬跡之中拚湊出來的事實悉數道出。

“這些想必你早已知道了。那絹帕其實並無特別的機關,那位董太醫當年曾為兩宮皇後診治,那幾枝玉蘭暗指仁嘉皇後手植的玉蘭,也是在影射她入宮與仁嘉皇後難產而死有關。但凡對宮中舊事略有所知宅都不會錯認,她萬萬沒想到,最終是我這個生人拿到了這絹帕。”

“是你想得太深了,又被那藥方所誤,亂了心思。這宮中從不缺有心人,連你我都險些做了鷸蚌,一個小小的宮女怎麼可能鬥得過?”

說到底,我是不明就裏,他守心則亂。如果紅藥沒有留下那條手絹,如果我沒有從鳥窩裏尋到線索,搞不好我們真的會順著一路追查下去,踩上那條設定好的“警戒線”。讓睿王疑心自己的母親死因進而挖掘前事,使得皇帝與睿王父子心生嫌隙,到底會對誰有利?那幕後的黑手,呼之欲出。

“紅藥藏在那玉蘭樹下的,究竟是什麼?”既然我已經把手上的牌給他看過了,他也該將這部分本來屬於我的情報,交還給我。

“是董太醫偷偷記錄下來的,那個女人的病案。據董太醫的脈案,那女人與腹中胎兒,並無任何異樣。當晚我便去找過方婕妤,她也對我言道那女人送給母後的香中,摻雜了一種特異的毒物。其中詳情,方婕妤並不知曉。如今陳太醫已死,知道真相的,這世上隻有一人。”

他頓了一下,指尖輕輕勾勒我的眉眼:“你穿著這身銀紅,很美。”

“你我新婚,總要有些喜色。你可喜歡?”我微笑著問。

“嗯,喜歡。”他鄭重地點頭,將我抱緊,肌膚貼合的溫熱,直熨入心。

不必多說什麼,我們都清楚,握著解開這謎團鑰匙的人,就是皇帝。暮光透過窗欞,打在地上那紅色的禮服上,比後宮女子唇上的胭脂更濃豔。而要得到這個答案,恐怕要付出比這個更濃豔的——鮮血。

前途茫茫,我們的時間不多。這好像偷來的浮生半日,他為我畫眉,我為他束發;他為我打破了君子遠庖廚的信條,我為他洗手作羹湯。

紅燒肉色澤不佳,清炒時蔬有些過火,雞湯鹽分多了,豌豆牛肉卻太淡。荒廢了半年,我的廚藝連差強人意都算不上了。不過他始終盡職的扮演了“小白鼠”的角色,試菜不落人後。

“事到如今你也隻有認命了,此生此世,你注定與巧婦無緣了!”我將盛好的飯菜放入食盒,裝出一臉遺憾。

“我也從未想過,能娶到一個願為我下廚的妻子。”他拎起食盒,牽住我的手,“不必擔心,你已經是巧婦了。”

鳳椰小廚房距清和殿不遠,我才一腳跨進殿門,睿王便飛快地閃到我身前,在我弄清楚發生了什麼事之前,我已安然站在清和殿的一角,看著“飛人大戰”上演。

林衝和謝珂二人晃到我身爆前者接過我手上的食盒,後者拖過一把椅子,非常紳士地請我坐下,安撫我道:“不必擔心,切磋而已。”

他的話音才落,一張金絲楠木的高幾悄無聲息,化為粉齏。他卻依舊安之若素,仿佛我才是那個大驚小怪的人。我放棄了和他交流,轉向林衝,“你們怎麼來了?”

“聽說卿卿今日為陛下獻上了一則別致的故事,我們是來聽下文的。”林衝對我一笑,色如春花。

我心中一暖,聰明如他們,如何不知道這則故事不應該有結局,可是他們仍舊是來了。為了睿王,為了我。我正要勸他們離開,隻聽得殿門口威嚴的聲音響起:

“朕從不知道,朕身邊這些年少英才之臣,竟都這般好奇!你們可知罪嗎?”

眼前一花,場中纏鬥的二人已然分開,一左一右到了我身旁,程潛朗聲道:“違旨越宮,危殆皇極,其罪當誅。”

“不愧是朕千挑萬選的大理寺卿,你們一個二個,可有將朕放在眼裏?”皇帝掃了一眼狼藉的正殿,目光在他們身上盤旋許久,最終鎖定在我身上。明明是初夏奠氣,我卻瞬間感受到刺骨的涼意。

皇帝欣賞他們,並不等於容忍他們,他們為維護我而與皇帝對抗,於我於他們,都是一場危險的賭博。

跟著皇帝一起到來的齊王也看著我,目光沉黯,仿佛在隱忍著什麼。沒有人再開口,任憑這幾乎將人逼瘋的沉默,如烏雲一般,籠罩在清和殿的上空。

“那盒子裏是什麼?”皇帝突然開口,問出了一個完全無關的問題。

“是睿王與臣的晚膳,臣剛剛造好——”我還未說完,皇帝便打斷了我的話:“呈上來!”

我看了一眼睿王,睿王對我一笑,親自將食盒遞上去。皇帝每一樣都吃過一口,方才放下筷子,說道:“早知道民間新婦三日下廚,朕卻還是第一次吃到媳婦手造的飯菜,可備了你母親的?”

“已經備下了,兒臣與卿卿本打算將飯食送往關雎殿,父皇便到了。”睿王反應極快,代替我回答道。

“難得你二人有這份心意!”皇上的臉色稍霽,說道,“既如此,你們二人便去吧,這故事改日再聽也無妨礙。”

我握緊睿王的手,深吸一口氣,抬起頭直視皇帝的雙眼,說道:“陛下,若陛下想聽,臣願為陛下將這故事講完。”

“卿卿!”程潛幾乎跳了起來,他呼喚著我的名字,用一種近乎祈求的目光看著我,我知道他擔心我,我隻有微笑以對,卻不能再更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