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始五年,並州晉陽城外。
時年十四歲的夏侯粼,已有了“清染”這一字。此刻她正騎在徐行的馬上,輕輕閉上眼,耳邊隻剩下馬蹄嗒嗒以及惠風拂草的屑窣之聲。鬢邊汗珠劃過的地方有了絲絲涼意,臉頰上的緋紅不知是馳馬後的燥熱還是身後夕陽的餘暉。
今天在外玩了一整日,知道回去後肯定少不得被哥哥說教一番,所以出來前特意囑咐扶疏幫她在牆邊支起梯子。
這個時間回去也隻能翻牆了。
夏侯粼來到事先約定好的牆緣下,輕喚著“疏姐姐,是我”。
此時的扶疏已為夏侯翮侍妾,與初見時一樣,夏侯粼總喜歡喊她一聲姐姐。
隻聽牆內有人應聲,夏侯粼抬頭,見一架梯子緩緩從牆沿上順下。她扶正梯子,沿梯而上,一眨眼的工夫,人已越過牆頭不見蹤影了。
正當夏侯粼躡足進屋,以為事情做得滴水不漏之時,被突如其來的聲音嚇了一跳。
“清染,為何這麼晚回來!父親出行前交代過,每日騎射與讀書需並重,你忘了嗎?”
還是被哥哥發現了。
“記得記得!正要開始呢。”夏侯粼聲音越來越小,不情願地擺好書冊,“請哥哥千萬別和父親說,我守約就是了。”
呼汋也趕忙上前幫她一起整理。
“明早我出發去雁門郡,你可要遵守約定,按時習字讀書,父親回來考問,你答不出,還要害我與你一同受罰!”夏侯翮正色道。
“真囉嗦!”夏侯粼邊撒嬌邊將他往門外推,“我都記得了,哥哥去忙吧,我要讀書了!”
由於夏侯儼的關係,家中子女與各王公貴胄、夫人小姐間的走動必不會少,若不勤加讀書,修習四藝禮儀,恐怕要備受詬病。兄妹二人也深知這一點。
次日辰時,夏侯粼剛要出門時,被扶疏叫住了:“阿粼,公子出行前讓我囑咐你,家主就快回來了,今日最好不要出城。”
“這樣快!不是陪同新任刺史去了西邊各郡嗎?不會是哥哥怕我荒廢學業,故意這樣說的吧。”她不情願地停住腳步,一大早便聽到這麼個掃興的消息。
跟在身旁的呼汋也勸道:“穩妥起見,小姐今日還是別去城外了。”
夏侯粼稍加權衡,點了點頭,同呼汋轉去了射堂。
正當二人酣賭之際,身後傳來了夏侯儼的聲音:“我女兒了不起,不但自己射術進益了,身邊婢女更是百發百中。”
夏侯粼見是父親,放下弓箭走到他近身問候道:“父親遠行辛苦了。您陪同刺史巡查幾郡還順利嗎?”
“順利,隻是治署有事所以我先回來了。你在家中有沒有認真讀書,一上午都在射堂?”
“我就知道您會這樣問,口說無憑,等父親得閑考考我不就知道了?”說到這,夏侯粼轉了下眼珠,“等等!您剛才的話是何意?隻說我的射術進益,而稱呼汋百發百中,我們兩個的籌數明明不相上下!”
“你這腦袋雖慢上一些時候,竟也還能記起!”
父女倆說笑著往回走去。
午後,夏侯儼到她房中問過了學業,偶然在桌角看到幾卷《老》《莊》,頗感意外。
“怎麼想起看這些書?”
“哥哥說,京城貴人熱衷清談,雖為男子所好,可我亦想窺知一二,所以向哥哥借來了這些書,隻是平日隨意翻來還不求甚解,希望父親先不要考我!”
“既然看了,哪有不考一考的道理!”夏侯儼笑道。
他也沒想給女兒出難題,隻是驚訝這小女孩竟然讀起《老》《莊》,好奇她會有怎樣一番體悟。
“‘夫唯不爭,故無尤’,為何有人認同此理,卻依舊爭求榮利,甚至為此殞命呢?”他問。
夏侯粼垂目轉睛,略加思考後言道:“雖有此一句,可老子亦言‘夫唯不爭,故天下莫能與之爭’!‘曲’非目的,‘全’才是,處下為虛,居上為實,故兩者本無相衝之處。老子規勸‘持而盈之,不如其已’,那些殞命之人必是不懂盈必毀之理,或是原本懂得,隻是利令智昏而已。”
她這番話令夏侯儼頗感意外,原以為夏侯粼隻是平日隨手翻翻這些書,不承想竟然有了自己的見解。
他心生好奇,再相難:“若身處名教,官高爵顯,卻又心向自然之人,可算虛偽?”
夏侯粼聽到這一問,不禁為難,她心中自有主張,隻恐措辭不當,畢竟有涉及朝廷之語。可轉念一想,既然父親相問,大膽說出即可,想必他不會怪罪。
“我以為人非聖人,恐難真正做到超塵出世,物我兩忘。故於凡人而言,任自然便是不偽飾。而君子處高位,本為民之長,固宜重肉累帛、朱輪四馬,若反謂薄屋藿食者為清高,才是真虛偽!”
聽到此,夏侯儼忍住笑,又示意她繼續。
“我以為,談玄隻為愉心悅耳,無關乎世用。若入仕之人以此為由,身在其位而鄙薄實務,將忘情輕身等同於任情縱恣,此等視秩序為無物的‘貴無’、任自然之人,我不敢苟同。”因涉及朝廷人事,夏侯粼說這話時沒了先前的坦然。
夏侯儼聽後連連點頭,隻是最後不忘提醒約束她:“若你喜愛讀書,需以經學為要,一切更要因禮而行,其他書籍隻在消遣時看看即可。”
“是,女兒必會遵禮。”夏侯粼知道他話中所指。她想,父親肯讓自己讀這些男子所學之物,已屬難得,也答應他行為舉止必會嚴守女子禮儀規製。
夏侯粼最後不忘以玩笑之語再讓父親放心:“五味令人口爽,是以聖人為腹不為目。看來我這等小女子真真做不得聖人!隻在嘴上辯一辯而已了。”
她又心說:誰會與美食過不去呀!
夏侯儼被女兒逗得大笑,二人閑談間,他想起還有一件更為緊要之事。
“我有書信想送到你母家族長手中,可眼下文翥去了雁門郡,有心讓你去一趟,隻是有些擔心……”
一聽到這個,夏侯粼可來了精神,這不正合她意嗎!可以借機出去玩一趟!
“求父親讓我去吧,一定不辱使命!”
“我不是怕你做不好,是擔心路途中有意外。”
“從晉陽城到西河郡的路我和哥哥走過多次。經汾水南行,過大陵到茲氏,再轉向西,沿著大路直行即可到達西河郡治所離石,到了離石便是我的天下了!這條路我再熟悉不過了。”
夏侯粼曾隨夏侯翮往返於羌族部落與晉陽之間,兩地相距三百裏,多為大路,沿途有城鎮,快馬一日即到,駕車也不過三五日。所以對於此趟出行,夏侯粼成竹在胸。
“這次我一個人,可以著男裝前往,速去速回,必不會出事的!”夏侯粼知道父親擔心什麼。
“好,那你務必親手將書信交到族長手中,今晚備物,明日再出發。”
“是,我這就去準備。”
夏侯粼回到房裏便開始整備行裝。呼汋幫她在身體上緊緊纏裹了幾層布,換上一套便於騎行的墨藍色袴褶服,又從夏侯翮那裏找了條幘巾用以束發。
夏侯儼本意是讓她休息一晚再出發,可夏侯粼考慮辦事要緊,整裝完畢後便去辭行了。
去找夏侯儼的路上,她偶然瞥見院子裏的花正盛開,那般引人注目。想到自己身上倒是著了男裝,可這臉一眼就能被人看穿,便用手沾了些土蹭在臉上。
進到房裏,夏侯儼看到她的一瞬間挑了下眉頭,定睛半晌後才大笑起來:“不愧是我的女兒,想得倒是周全。”
“雖然細節粗劣了些,但好歹能哄過去,這樣也就萬無一失了吧!”夏侯粼對自己的傑作也頗為得意,“我過來與您辭行,打算今晚就出發。”
“這是通關要用的過所,用的是文翥的身份,一定收好它。”夏侯儼將通關文牒交到她手上,“此外,這次你以私人身份出行,不能宿在傳舍驛亭了,所以銀錢一定要多帶上些。你這衣服是否太過單薄,對了,要不要再多帶些你愛吃的髓餅,還有……”
“好啦!您怎麼突然囉嗦起來?若父親真心疼我,就準許我回來後玩上一整日不用讀書,再讓人製酪漿,配上細環餅,讓我吃個夠!”她知道夏侯儼此時滿心的不舍和擔憂,便想借機撒嬌多求些好處來。夏侯儼一向嚴苛,這可是個難得的機會。
“好,都答應你。但你也要答應父親,速去速回,定保萬無一失!”
父女倆話別後,她上馬出發了。一路上不敢耽擱,於第三日午後到達了西河郡以西的羌族部落處。
夏侯粼和寨外看守說明了身份來意,看守將她帶到了族長姚察處。
“這裏麵是父親讓我帶給您的信。”她從懷中取出一個用黑色絲絛製成的口袋,遞了過去。
姚察展開一看,原來是並州刺史有意重設邊境互市,下個月將在晉陽邀請各部族首領參與商討。夏侯儼則希望他能在議事會及今後此事的推進上予以配合。
夏侯粼知是公事,先退了出去。
她獨自來到姚音羅墓前,四年前在旁邊種下的小樹苗已長得粗壯。
木猶如此,人何以堪。
她的神思恍若回到在雁門郡時,同母親在一起的時光。印象最深的還是母親在馬上的樣子,灑脫自在,無拘無束,隨著馬浪揚起的發絲如行雲流水般,光與影牽繞在她周身交錯變幻著。母親對苦痛常懷隱忍,可一個人在真正快樂的時候,笑容卻從不會說謊。
夏侯粼從懷中取出夏侯進前些天寄來的信,在墓前燃盡。
“阿進哥哥在鮮卑處一切都好,並州這些年平安無虞,邊地百姓更是甘其食,美其服,安其居,樂其俗,請母親放心。”說完這些,夏侯粼沉寂良久,“思念母親的何止阿進哥哥一人,希望這些天母親能再到我夢中來,即便醒來失落,也想有片刻的相見。”
“孩子,一路上順利嗎?”姚察此時走到夏侯粼身邊,他猜到她一定是在這裏。
“都順利,隻是有一段官道臨時封鎖,不得不繞行其他路,所以過來得遲了些。”
“你母親離開得早,臨別前也不得見,今日看到你,讓我又想起她的樣子……”提及自己的女兒,他雖麵帶笑意,眼中卻有掩飾不住的落寞,“還有文陟,雖未曾相見,但他與你母親一樣,即使朝廷未表其行,可我族中之人及邊地百姓也依然感念他們。”
夏侯粼不禁潸然,又將一隻精巧的香包置於墓前。
姚察將那枚黑色絲絛製成的口袋遞還給她,囑咐道:“阿粼,這裏麵是給你父親的反書,務必親手交給他,告訴他,我們會按他說的去做,請他放心。”
正與族長敘話時,夏侯粼的表姐雲曷來了。
“阿粼,自你上一次與文翥哥哥回來後,我們許久未見了!”
族長也知她姐妹二人定是有說不完的話,便讓雲曷陪著夏侯粼到處走走。
兩人朝兒時一起玩過的田野走去,找到一處緩坡躺下,枕著柔軟的草地一齊望向天空。
驚風飄白日,忽然歸西山。棲鳥鳴叫著飛過,三川河從不遠處流淌向西。雖至暮春,還是略感寒涼。
連日的奔波,夏侯粼難得身心放鬆下來。想著這裏便是母親臨終時最念念不忘的地方了,所以當年他們將姚音羅的墓置在這附近,也算圓了她的心願。
“阿粼,可惜你很快又要回去了吧,等不到我成婚了!”
“你要嫁人了?”夏侯粼翻過身,撐起下巴望著她,“是誰,我認識他嗎?”
“他也是羌人,部族在祖曆那邊,蠟節時兩家人才定下的親事。你還沒見過他呢。”
“祖曆?是在雍州的安定郡嗎?”
“是。”雲曷點點頭。
“那豈不是去家鄉甚遠!”十四歲的夏侯粼從未離開過並州,想著表姐要嫁去遠在西邊的安定郡,不免驚訝。
“雖然遠,可有他陪伴,我也心安!”雲曷羞澀地笑了笑,又將臉貼近夏侯粼,“你呢?”
“我?父親未提過。”她又枕著雙手躺下,“總之,也還沒有就是了。”
雲曷說她感受不到太多每一天每一年的變化,可能是這裏太安寧平和了吧。而生活對於夏侯粼來說卻時有起落,這點倒有些羨慕她了。
傍晚時分,夏侯粼與族人們一同吃了飯。族長見她獨自一人長途跋涉而來,特地讓人準備了豐富的餐食,其中還有她愛吃的炮肉,這道菜食材不易得,製作過程繁瑣,也隻有回到這裏才難得吃上一次。
姚察本想讓她第二日再走,可夏侯粼急著將反書送到父親手中,便於當日深夜準備返程了。
送別時,族人們遞來的東西多到行裝都塞不下了,最後她隻留下母親喜愛的幾樣珍貴香料做念想,與親人一一惜別後,遲遲吾行,向東而去。
回程的路,夏侯粼打算走官道,想著此時應該全部解封了。
當行至一處山路時,見一側是危峰兀立的高山,鬼祟蕭索,恍若山石之將崩,滿是壓迫感;另一側為密林,在深夜中更覺陰森駭人。馬的四蹄不時踩在碎石上,加重了顛簸之感。夏侯粼深吸口氣,韁繩也握緊了幾分。
這時,她隱約聽到身後傳來重重疊疊的馬蹄聲,夏侯粼收緊韁繩,馬的速度也慢下來。後麵的人很快便追趕過來。
“你是什麼人?快下馬!”過來的兩人身著官服,大聲喝道,“你不知道官道封閉了嗎?”
夏侯粼不想惹事,趕緊下馬,她低著頭,壓沉聲音答道:“這就轉走其他路。”
她不想多生事端,牽馬準備離開。就在此時,後麵又有幾個人趕到了,雖然是夜晚,但她始終不敢抬頭看一眼,生怕被人發現問題。
“等等。”隻聽另一人喊道,“深夜此人獨行於官道實在可疑,你們過去搜身查問。”
“是!”最早先到的兩個人下了馬朝夏侯粼走過來。
她驚恐地抬眼望過去,對方一行四人,其中一人灼然玉舉,岩岩清峙,謖謖如勁鬆下風,高坐於一匹驪馬之上,絳紫色與赭紅色的馬轡裝配其上,模樣看不清楚。在他身邊還有一人,借著月光,夏侯粼認出這人的服製是治中從事史,而最早追趕過來的兩個人應是騎吏護衛。
“呃嗯……等等!”夏侯粼大喊一聲,她這一聲來得突然,倒是把兩個護衛嚇住了腳。
夏侯粼上前幾步,跪在中間那人的馬前。
“陳使君,家君是並州別駕,我是……”她突然想起文牒上寫的是哥哥的身份,如果說了實話,核查起來會給作為簽發人的父親惹麻煩,這個情況下隻能扯謊了,“夏侯翮。”
夏侯粼忐忑不已,不知有沒有猜對他的身份。之前聽夏侯儼提到過,新任並州刺史是魏國司空陳群的長子陳泰,雖然他穿著便服,可旁邊既然有治中跟著,應該錯不了。
夏侯粼不安地垂著頭,她擔心被對方識破,不知又要惹來什麼麻煩。在這短暫的沉默中,她恨不得將稍後如何解釋,怎樣道歉都想好了。
“你先起來。”那人開口說話了,“到這邊做什麼?”
夏侯粼稍緩了口氣,聽他這話,應該是自己猜對了吧。沒敢多想,她邊起身邊刻意又喊了他的官職,再次做驗證,如果不拒絕那應該就是了。
“謝陳刺史。我到西河郡為家君送了趟東西,出發時已是深夜,未留意官道暫封的消息,半途衝撞了您。”
“我也正要回治所,你同我們一道吧。前麵有驛亭,到了以後可以作休整。”說完後,陳泰準備驅馬前行。
夏侯粼讓過他們,上了馬跟在後麵。
到達傳舍驛亭後,小吏先安頓好他們四人,又幫夏侯粼找了個房間住下。
這些日子一直投宿於民間的逆旅客舍中,夏侯粼都不敢踏實睡一個安穩覺,這傳舍雖然也不比在家,可好歹是官營之所,想來也是夠安全了。
第二日天還未亮,夏侯粼便起身準備了,畢竟亮明的是夏侯翮的身份,既不能給哥哥丟臉,更不能給父親丟臉。她準備好後,早早就去到已經被驛亭吏換好的馬匹邊等待他們了,隻是擔心這大白天更容易被發現破綻。
正忐忑之際,陳泰走過來了,見夏侯粼已在那邊等待了,經過她身邊時問候了聲:“昨晚睡得還好?”
“啊……是。”夏侯粼暗忖,看來這謊必須要死扛到底了,“還好。”
等陳泰上馬後,她也跟著出發了。
到了未時,天愈發陰沉起來了,眼見從東南方向不斷飄來大團烏雲。
“使君,恐怕要下大雨了,我們不如提前找個地方避一避吧。”治中提議。
得陳泰許可後,幾人加快了速度,可沒過多久,大雨便傾注而下,模糊了視線,幾人又不得不降下速度。
夏侯粼不停地抹掉打在臉上的雨水,馬蹄踩下去時也變得一深一淺。忽然,她旁邊的土地由於雨水的浸染整個塌陷了,她連人帶馬側翻下去,重重摔在地上,落地的瞬間她趕緊蜷縮起身體,防止被受驚的馬踩到。
當夏侯粼整個人還在懵憧之際,便被一個護衛拖拽到一邊,原先的地方很快被不斷滑落的泥沙覆蓋住了。濺起的泥漿衝進她的口鼻中,瞬間感覺難以呼吸,越是這樣越是大口吸著氣,反而灌進去更多雨水,嗆得她不停咳嗽。
護衛趕忙取出油布披裹在她身上,疾風驟雨的衝擊瞬時減弱不少,隨後又將她引到樹下避雨。
夏侯粼用油布的一邊遮住頭,其餘部分緊緊裹在身體上,她抱著膝蓋蜷坐在樹下,盡管如此還是止不住地顫抖。
不多久,聽有人蹲在她身前問了句“是不是很冷”,說著便輕掀開遮在她眼前的油布,夏侯粼下意識揚起臉,四目相對。在同處的這些時間裏,這是她第一次這麼近、這麼清楚地看到他。
一雙明亮又帶著堅毅的雙眸,高挺的鼻梁,有關切掛在他蹙起的眉間。
片刻的對視讓陳泰也怔住了,他下意識將身體向後撤了一些。夏侯粼心虛地垂下眼睛,嘴唇緊緊抿了起來。
還是被發現了。
陳泰沒說什麼,隻是鬆開油布,轉身同其他三個人商量下一步對策。
他們說了些什麼夏侯粼一句也沒聽進去,她滿腦子想的都是該怎樣收拾殘局,甚至後悔應該一開始就告訴陳泰自己的身份。不但如此,遇到這場大雨,他們四個還得照顧她這個拖累。
商定好後,陳泰過來告訴夏侯粼,他們打算去離這裏最近的茲氏縣,待雨停後再出發。
她起身應了句“好”。
五匹馬在混亂中受驚,跑得隻剩下三匹了。治中與陳泰商議,分一匹馬給其中一個護衛,讓他先行去縣署通知縣令提前做準備,另外兩匹馬給陳泰和夏侯粼。她原本做了推讓,可治中堅持讓她上了馬,她也就沒再推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