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口處幾個一直焦急觀望卻又不好上前置喙的蓐母此時也顧不得各種規矩了,大喊著:“她羊水破了,快將她橫抱進屋,不要站立了!”
夏侯翮慌忙將她抱進屋中,呼汋又扶著她躺在蓐席上。
這一路落滿了帶血的水漬,她衣服上也沾濕了一片。
比先前更劇烈的陣痛不停襲來,她疼得汗如雨下。
其中一個蓐母教夏侯粼如何使力,可她現在滿腦子都是關於扶疏的事,一個字也聽不進去。
她責怪自己當年太天真,竟以為當年扶疏放走自己,隻是讓自己能邁出那道門而已,從未想過因此觸怒司馬氏,更未想過會使扶疏喪命。她眼前不斷閃過扶疏在麵對夏侯翮的決絕時的痛苦。隻一想到這些便心如刀絞,再無多餘心力了。
蓐母見她隻是叫喊而並未使力,再次重申讓她務必配合她們。
門外幾人聽著她夾雜了哭泣的呻吟聲,心急如焚。
其中一名蓐母見狀大吼:“你這樣呼喊,吸不進足夠的氣,也會耗去那孩子的氣!而且你這樣到最後哪還剩力氣生產!這不是要了孩子的命?!”
這一呼斥猛然將她打醒了,夏侯粼想起還困在壽春的陳泰,當初大家曆盡萬難活下來,現在絕不能讓自己和孩子出事!
她強忍壓下心中昏亂,配合起蓐母。
又過了約二刻,孩子終於出生了。
蓐母先告知是男嬰,緊接著將孩子抱到夏侯粼麵前,她邊輕喊著“阿和”,邊將臉和孩子貼了貼,蓐母隨後便將他抱去剪臍帶,裹繈褓了。
不久後,便有婢女過來侍奉夏侯粼產後諸事。
安頓好夏侯粼之後,鍾會、荀勖、夏侯翮等人又各司其職,各負其責,將心力重歸戰事之上了。
自吳軍屯於都陸城附近的糧草輜重被燔盡,壽春城外的朱異援軍便陸續撤走了,隻留吳國大將全琮及其子、孫等人在壽春城內繼續將兵援助諸葛誕。
正在兩方僵持不下之際,天賜良機。
全琮另有兩子——全輝、全儀,原本留於吳國都城建鄴,這幾日見罪於吳國士族權貴,唯恐遭難,兩兄弟便漏夜攜母及私兵幾十家渡過長江,投降了司馬昭。
聞聽此事,夏侯翮心生一計,他讓鍾會模仿全輝筆跡,寫了封給其父全琮的書信。信中詐稱吳王對全琮不能及時助諸葛誕解壽春之圍而下雷霆之怒,欲盡誅參戰諸將家人,為求生路,兩兄弟隻得扶老攜幼連夜逃命來投魏國,又經鍾會潤色,信中更多憤慨之情。最後再買通全輝身邊的親信,讓他將書信送至城內的全琮手上。
“你這一招倒是百試不爽。”鍾會將寫好的信遞給夏侯翮。
夏侯翮知他暗指陷害夏侯啟之事,也並不避諱,言談話語間將責任盡數推到司馬氏身上:“你亦知當年大將軍心思,與曹氏有瓜葛之人皆不可留,夏侯啟雖激不起什麼風浪,可他與夏侯玄交善,留著終歸礙事。你當初雖是替我寫的那些信,卻也幫了司馬氏的忙。”
“你這樣做,都不考慮你妹妹的感受嗎?”
“惦記我妹妹的人真不少。”他邊說著邊細細讀著手中的信。
“我若不惦記,恐怕在她做了曹則的繼妻後,早因曹爽一事牽連其中了。”鍾會半開著玩笑,“隻可惜,再遇不到像阿粼這樣的人了。”
“你建計獻策,功勳日盈,見賞於司馬大將軍,位高權重之際何愁佳人不再有?”
“我自淮南以來,畫無遺策,四海所共知,必當睥睨天下。”聽夏侯翮這樣說,鍾會不免更自鳴得意了。
隔日一早,被買通之人將書信送至壽春城內的全琮手上,他識得此人乃是全輝親信,又見字跡確實出自全輝親筆,便對信中所述之事深信不疑。全琮大罵吳王殘暴不仁,寡恩薄義,幾番權衡之後,最終決定帶領所部開東城門出降了魏國。
自全琮等人投降後,諸葛誕、文欽皆驚懼不已。
此前文欽便提議將北方籍士兵放出城去,隻與吳人繼續堅守,以便節省糧食,諸葛誕不聽。眼下糧穀轉竭,文欽再提此事。
魏國實行錯役製,故諸葛誕麾下多北方士兵,若行文欽之法,他所部人數便會大減。諸葛誕與文欽素有嫌隙,隻出於權宜才勉強聯合,事急愈相疑,諸葛誕猜疑之心日重,這幾日二人又因分歧而爭吵不休,文欽更數次威脅羞辱於他。
此可忍也,孰不可忍?!
諸葛誕起了殺心,趁一日文欽與他商議軍事之機,命部下將文欽當場斫殺。
文欽二子文鴦、文虎得知此事後悲憤填膺,立即帶領所部出城投降了司馬昭。
司馬昭見他二人來投大喜過望,雖有人提醒司馬昭勿忘前番毌丘儉反叛時,文鴦曾攻襲樂嘉城,以致司馬師傷口崩裂之事。可司馬昭此時隻要人心,並不打算追究其過失。
他速令文鴦、文虎領幾百騎兵沿城奔馳,並向城內喊話:“文欽之子尤不見殺,其餘何懼?”
緊接著,司馬昭抗表天子,求請任鴦、虎為將軍,各賜爵關內侯。
經此一事,壽春城中更是人心浮動,一時降者相屬。
司馬昭見時機已到,親自督陣,下令四麵進攻,鼓噪登城,日夜連攻,石矢俱下。
諸葛誕窘急萬分,領麾下人馬試圖由小城門突圍。胡奮見狀領兵迎擊,將諸葛誕斬殺。
司馬昭遂下令以驛車將諸葛誕首級傳至京城,並夷三族。同時俘虜吳兵萬眾。
另有諸葛誕麾下數百人因拒降而悉數被處死,皆憤然曰:“為諸葛公死,不恨。”
持續近一年的壽春之變終於被平息,司馬昭卻還有顧慮,他擔心全琮、全輝等人若知此為誘降之計,不肯真心歸附,恐日後再生變。可當初自己也答應保他一家老小平安,不願輕易失信於人前。
這幾日正為此發愁之際,夏侯翮來見了他。
“今日特來向大將軍請罪。”
“何事?”司馬昭問。
“我為招降全琮,詐稱吳主發難,欲誅其家人,這才使全琮出降。不料事後他知此為計,竟於合圍攻城之際倒戈。我見事情緊急,未奏報大將軍在先,便下令處死全琮及其家人,以絕後患。特為此先斬後奏之舉來請罪。”
司馬昭聽後沉下臉色背手踱步,連聲歎息卻心中歡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