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泰終於明白,是荀杳忌憚夏侯粼母家地位上升,而夏侯粼現又有一子,已為貴妾身份,擔心未來會影響陳恂地位。
陳泰按下怒氣,耐心解釋道:“無論庶子生母為誰,陳恂的世子地位都不會變。”
“此一時彼一時。”有別於他已出現波瀾的情緒,荀杳語氣間格外冷靜,“你是不是為她備了金爵釵?”
“你翻看了我的東西?”荀杳此舉令他大感意外,“你不信任我?”
“不是不信任夫君,是我不相信人性。”
荀杳這話令陳泰訝異。
她質問道:“身份貴重者才可飾金爵釵,夫君可是想讓她於親迎當日佩戴?先前不是說好六禮規製不可逾越!”
“她既為貴妾,飾金爵釵不算逾矩。此一時彼一時。”陳泰嗔視她,“這是剛與夫人學到的。”
他將婚契扔還給她。
“此事不可能。”
說完後便離開了。
他的反應令荀杳措手不及。
曾經,陳泰總願順著她的性子,會設身處地替她考慮,且陳泰生性溫仁多恕,從未對她有過疾言遽色。
她以為這次他還會再做讓步的,可如今連麵上功夫都不肯去做了,隻覺得是因為夏侯粼才轉了心性。
荀杳靜下心來,不想此事鬧大,若傳將出去,恐有好事者言荀世女多妒媢之心,她不願使家族蒙受詬辱,更不願世人笑自己與一家道中落的庶出胡女爭長短。考慮再三,也為緩和陳泰的不滿,她重新寫了份婚契,但提出親迎當日夏侯粼隻許著紺色簡服。
陳泰最終也做了讓步,同意了她的要求。
第五禮請期之後,便是等著親迎那一日了。這期間,女方家中陸續送來奩資。府中僮客們也都為納新婦之事忙碌著。
一個月後的初六是請期時定下的入府吉日。
這天夏侯粼很早便起來準備了,確切地說,這一夜她都沒有睡踏實。仿佛上一次這樣的經曆還是在多年前準備出遊的前夜,轉眼間自己已從及笄年歲,到了現在為人婦為人母的年紀了。
負責梳妝的婢女將那枚金爵釵斜插進她的雲鬢中,原本簡素的婚服頓生華彩。這支釵便是陳泰先前說的替她備下的禮物了。
“夏侯小姐,車馬已在外麵等候了。”有常從來報。
夏侯粼點點頭,正要起身,看見身後的傅母正抱著陳溫。
“讓黔大娘帶他過去吧。”夏侯粼對傅母說道。
許是黔氏更加細心和耐心,孩子經她一抱,頓時安靜乖巧許多。夏侯粼想今日不宜出差錯,有黔氏跟著心中更為踏實。
陳泰替夏侯粼選了燕寢之側最好的房間,讓人布置多日,荀杳也給孩子備下不少衣物。
陳泰很早便於後閤那邊等她了,雖彼此相熟,可今日竟愈發緊張起來!
“孩子的名還未想過吧。”荀杳陪伴在側,見他有些坐立不安,隨口聊起。
“已取了‘溫’字。”
荀杳聽後一怔。士大夫之子,本應三月後才可賜名,雖也有十日後賜名的,可都是受寵的嫡子才有此殊遇。況且,妾與庶子拜見夫與妻的禮還未施,他們私下竟將名都取好了。
而這些,陳泰竟從未知會自己半句!
不久,外麵傳來嘈雜聲。
終於等來了她!
夏侯粼一邁進門,便見到守在門口的陳泰。
他見她帶著笑,眼中隻見苦盡甘來後的安舒與美好。一身天青色的衣裙雖隻在邊角處落有簡單的蝴蝶紋飾,也依舊掩蓋不住她周身散發出的風氣韻度。
精曜華燭,俯仰如神!
陳泰牽過夏侯粼的手。此前雖與她常見,可此刻他依舊心潮起伏,百感交集。
這十幾年所經曆的離別、思念、艱辛、愁緒、苦澀……在此時盡數消弭。
這一刻,他與她都期盼許久了。
夏侯粼向陳泰和荀杳見了禮,隨後有人引她去側室,與陳泰共牢而食,因身份所限,最後並未酳合巹酒。
夏侯粼進來時,荀杳見她頭上的那枚金爵釵,如此刺目!她入府前接連不斷送進的奩資,已讓府中眾人訝然,如今她攜子進府,雖禮儀從簡,可隻要是有雙眼睛的人,都能看出她地位特殊,以及她與陳泰之間不同尋常的深情厚意。自己與陳恂卻仿佛成了被冷落在一旁、可有可無的局外人。這一份輕視與委屈,自小到大還未曾受過!此刻荀杳也終於看明白,人皆謂潁川陳氏家訓甚嚴,極重禮教,陳泰作為陳氏宗主更是一以貫之,而所有這些,卻因夏侯粼一人而有了改變和讓步。她更歎夏侯粼命大,經曆了那些事,居然還能活著從淮南回來!
此刻荀杳耳邊所有的言語歡笑,霎時間全化作了譏嘲之音。
半個月後,司馬昭也同天子、太後返回了都城洛陽。
朝廷對在這場平叛中的有功之人大加恩賞封授。
天子下詔,以地方七百裏,封司馬昭為晉公,加九錫,晉位相國,晉國置官司。又增邑萬戶,食三縣租稅,其諸子無爵者皆封列侯。
陳泰因其功勞前後增邑二千六百戶,子弟一人賜亭侯,兩人為關內侯,家勢日昌。
趁一日閑暇,司馬昭與荀顗正下著圍棋,即便荀顗故意讓子,司馬昭也屢屢敗陣,顯得有些心不在焉。
淮南叛亂已平,正當眾人如釋重負之際,荀顗卻看出他另有心事。
荀顗落下一白子,試探道:“夏侯粼一封信,竟能使鮮卑人出兵,解了匈奴之患。”
這話正中司馬昭心事,他將一黑子在手指間搓挪良久,卻始終未想好該置於何處。他抬頭看了眼荀顗,言道:“潁川陳氏累世重光,陳玄伯位高權重,以朗素致稱,立功立事,於朝中有重名,夏侯粼又慧智善謀,若再讓他們兩個……值此關鍵之際,不得不謹慎從事,不可有萬一。”
“我倒是有一法,隻是……”荀顗壓低了聲音,“隻是不知她哥哥夏侯翮的心思。”
聽到此話,司馬昭徹底沒了繼續下棋的興致,示意他繼續說。
荀顗與其耳語一番,司馬昭聽後遲疑良久,最後隻說了句“慎莫使人聞,切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