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若死而可作 當與之同歸(第1節)(3 / 3)

夏侯粼心存感激,可再好的東西也抵不過讓陳溫待在她這個生母身邊。強顏歡笑著點頭過後,又忍不住落淚。

庾氏也做了母親,深深明白她的心境,可自家能為她做的也隻有這些了,她自責又無奈,握著夏侯粼的手也跟著默默垂淚。

帶走孩子之際,庾氏並未假手他人,而是一直由她親手抱著。陳溫也好像意識到了什麼,抓著夏侯粼的衣服啼哭不止。夏侯粼幾次喊住她,想再多看一眼孩子,庾氏始終耐心地等待她去梳理情緒。

臨行前,夏侯粼從袖中取出一顆糖,遞給庾氏:“若是溫兒哭鬧,用這個逗一逗他。”

這顆糖是她與陳泰被困壽春城時,陳泰以水果換來的,她總帶在身上,卻不舍得吃。給了陳溫後,也隻剩下一顆了。

終於,庾氏一眾人帶著陳溫離去了,夏侯粼眼前的一絲光亮也被奪去了,四周盡是暗無天日。

夏侯翮則於當日傍晚過來探望她了。

夏侯粼見到他,連一絲喜悅也沒有,甚至有些恐懼,難以想象這是曾令他依戀信任的親人。

“到底發生了什麼?”夏侯粼身處漩渦中心,至今卻隻有她一人尚不解事情始末。

“高貴鄉公一事,世人垢詰頗多,司馬氏欲以伐蜀之戰再添功勳,以折其過失。”關於政事,夏侯翮曾經不願對她多說一句,如今也打算坦誠相告。

夏侯粼對他這套東西厭煩到極致。

“那又怎樣?”她問。

“我自請隨軍出行,再建功業,隻是大將軍不置可否,我想是有不完全信任我之故。”

聽到這裏,夏侯粼似乎明白了什麼。

“那你就將我像人質一樣送給他?!這與當初他們要將我嫁給曹則有何分別!”

“此事由司馬氏定下,我也身不由己,不是我一人能左右得了的。望清染體諒我之苦衷。”

“苦衷?!”夏侯粼啞然失笑,他讓自己這等境遇之人,去體諒他的苦衷?

夏侯翮也自知理虧,微微別過了頭。

“陳尚書呢?”此刻最令她擔心的人便是陳泰了。

“雖然不知那天二人於內室中說了什麼,可他惹得大將軍甚為不快,令其暫留宮中。在你接到恩詔並搬離陳府後,大將軍便放他走了,此刻已回到自己府中,隻是暫不許與人會麵。”

夏侯粼對陳泰與司馬昭之間的衝突並不意外,隻是聽到陳泰安然無恙,稍稍安了些心。

“還有扶疏,你竟忍心令她自盡。”夏侯粼已沒了那日激烈的質問,語氣間隻剩失望。

“就如同那年要送走文陟一樣,任神仙也不會有兩全其美之法,更何況這一次,你不想想扶疏觸怒了誰。你有兩全之法嗎?你考慮過我在抉擇時的兩難嗎?”夏侯翮冷漠地回應著,“你沒有,你隻會指責我而已。”

“若不是你做下那些事在先,怎會生出一連串變故。你是因,卻還要指責為你承擔後果的我們。你所謂的兩難,不過是在犧牲別人時的那點點愧疚,而不是另尋他法去應對。”夏侯粼憶起往日種種,不禁悲從中來,“她是我們的親人,我不想失去她!”

夏侯翮聽到此話,臉上忽然添了抹柔軟。妹妹的這個性子,多年來也未曾變過。

“清染生性純善,將很多人都視為親人、朋友,可在我心裏的親人,卻隻有你和母親。”

“你就是這樣對待親人?”她訕笑。

“隻是我的方式與你不同,心從未變過。如不噬人,必當為人所噬。這些年我若不狠不籌謀,你我在家中地位全無不說,曹氏、夏侯氏接連被誅殺,我若是不緊緊依靠司馬師、司馬昭,恐怕我們兩個的下場與大哥一家一般無二。隻是清染這些年隻看到我的決絕,卻從未想過你能安然至今,是少不了我的決絕的。”

夏侯粼搖搖頭。

“安然至今?你口中的安然僅你自己一人而已,而這份安然都是你犧牲他人換來的。即便高官顯爵,帶金佩紫,你真能坦然?我與你一樣,有過狠,也有過籌謀,隻是我的刀刃永遠朝向仇敵,而你,會將刀刃朝向任何一個除你自己之外的人,包括我。”

夏侯翮默然許久。

“事到如今,眼前這條路是最好的了,可保你和溫兒性命無虞,其他的……”夏侯翮眼中有了一瞬間的哀傷與無奈,“我的確也無能為力了,隻希望清染可以麵對未來的一切。”

“我再不想見到你,你走。”夏侯粼別過身去,不再看他。

“來此之前,我去看了溫兒,他很可愛,在陳佐那邊一切都好。”夏侯翮此刻多希望她還能同自己再說上幾句話,“清染……”

夏侯粼聽他說完,淚濕羅衿,隻是依然倔強地不肯轉身,更不理會他。

夏侯翮見她態度堅決,囁嚅許久,終究還是未能再說出一句話,不禁淚下潸然。

兩人之間隻剩無盡的沉默。

最終,夏侯翮踽踽獨行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