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若死而可作 當與之同歸(終章)(1 / 3)

在夏侯粼被送入司馬府前夕,司馬昭遣人召她入府問話。

她進到廳內,在距離司馬昭還有段距離的地方便停下,施了頓首禮,沒有看他。

“夏侯翮自請隨軍伐蜀,隻是,這次前往的必須是令我信賴之人,不可有二心。”司馬昭開門見山,連寒暄一樣的開場白都懶得說一句,“包括他身邊之人。”

現在的夏侯一族中,確實也隻有夏侯粼立場未明。她不發一語,隻等著他接下來的決斷。

突然,夏侯粼感覺有什麼東西扔在她麵前,抬起頭看了眼,是一個茶白色紙包。

“將此,放到盞中去拿給陳泰,你要看著他全部喝下才可離開。”司馬昭這句話說得極冷靜,可傳到夏侯粼耳中,卻猶如驚雷一般。

她猛地抬起頭,望向坐於獨榻之上的司馬昭,見他麵目陰沉佷戾,不掩殺機。

“難道我去都陸探得吳軍口令,還有在雍州時受的一身傷,都不足以證明我的忠心嗎?!”夏侯粼雖與司馬昭交往不深,可多年來對他的性情亦有了解,知道他這番舉動絕不隻是試探。

“那隻是你對大魏的忠心而已,不是對我的。”他冷冷地答道。

“還有其他辦法也可證明!”夏侯粼膝前幾步,語氣堅決,竭力再做爭取。

“我隻要此法。”司馬昭沒留任何餘地,就像當初陳泰沒給他留下任何餘地一樣。

夏侯粼隻是搖頭,眼中滿是驚恐。

“你沒有想過你的兒子和三個家族的安危存亡嗎?”

聽完這話,冷汗緩緩順著夏侯粼的脖頸流下,濡濕了一周領口。

夏侯粼以沉默抗命,兩個人就這樣相持了一段時間。她的指甲深深嵌進肉裏,卻感覺不到疼痛。

“陳溫不知有沒有適應在陳佐那邊的生活。”司馬昭見她遲遲不做回應,又補了一句,語氣漫不經心,卻極盡威脅。

彷徨許久,夏侯粼緩緩伸出手,將那包東西拿在手中。指尖沁出細密的潮濕,將外層包裹著的紙浸得不再平整。

“我靜候佳音。”說完,司馬昭帶著勝利者姿態,恣肆地靠在了旁邊繡滿精致圖案的錦製隱囊之上。

與夏侯粼同時離開的還有司馬昭門下的掾吏,他將夏侯粼帶至一別間。

“醫者囑托,需將紙中之物盡數混於酒觴內,才可完成大將軍之令。”掾吏暗示道,“我於門外等候,請夏侯小姐快些。”

夏侯粼背對著他聽完所有話,應了一聲便走進去了。一刻後,她由屋內走出,掾吏接過酒觴時瞥了一眼,見裏麵有一半渾濁液體,便不再說話。

一切妥當後,掾吏立即帶夏侯粼去了陳府。

終於見到他了,那個令她忐忑牽掛之人,隻是才相隔數日,他竟有了縷縷白發。

陳泰看到她,目露驚訝,又見隨之而來的掾吏,像是明白了什麼,竭力平靜下來。

“抱歉,阿粼,這次是我連累了你,未來恐怕不能再護著你了……”說到最後,他聲音中有了哽咽。

夏侯粼滿心的掛念,原本急著上前想再仔細看看他,卻突然意識到自己此行的任務,一時間怔在原地,逡巡不敢前。

那掾吏似乎看出她心思,立即將酒觴塞在她手中。

“大將軍賜酒,特地請夏侯小姐送來,請陳公飲盡。”掾吏語氣冷硬,不容置疑。他這話雖蒙了一層含糊,可任誰都聽得出背後真意。

陳泰終於明白,曾經與她相隔兩地,那並不是最遙遠的距離,而是此時此刻,她近在眼前,兩人卻再也無法觸及彼此了。

微風動袿,組帳高褰,琴瑟在禦,誰與鼓彈?佳人不存,能不詠歎。

這個女孩,他終究還是失去了。

淚水摩挲了他的視線,夏侯粼的臉龐也虛幻起來。

陳泰伸手取過酒觴,放到案上,又讓夏侯粼坐到近身位置。

“上一次這樣飲酒,還是多年前的端午,隻是再沒有那日玻璃杯中的葡萄美酒了。”陳泰說著,始終帶著淡淡的笑。夏侯粼知道,這都是他對她無聲的安慰。

夏侯粼強忍許久的淚水此刻簌簌而落,陳泰伸出手幫她盡數拭去,就像曾經在晉陽城外的樹下一樣。隻是,現在除了兩人之間的愛,什麼都變了。

掾吏見他這舉動,威脅道:“陳公應該清楚夏侯小姐此刻是何身份!您若是未掌握分寸,隻怕回去後受責罰的是她。”

陳泰不忍夏侯粼橫遭刁難苛待,沒有猶豫,捧起手邊的酒觴便飲。

隻嚐了一口,他便顯出遲疑,別過頭看了看身邊的夏侯粼。

“世間多苦事,我願把甜留給阿伯與阿和。”夏侯粼說著,眼淚從她淺淺的笑紋中劃過。

陳泰未作回應,繼續將觴中之物飲盡。

掾吏見任務完成,立刻敦促夏侯粼離去。

“等等!”陳泰在夏侯粼轉身之際又叫住了她。

他伸出手緊緊握住她的手。

“若哪天我也走失了,記得還來樹下找我。”

夏侯粼回望著他,眉眼之中寫盡痛楚,她用力點點頭,還未來得及開口,掾吏便毫不客氣地推開陳泰,半威脅著將夏侯粼帶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