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遺言交代,身後不入祖墳,生於荊州,葬於荊州。她武陵王若能平安歸來,就由您親自送她回去選址安葬。”
衛屹之抬眼望向停放棺槨的靈堂,原先揪在心口的鈍疼竟像是消散了,一切都成了虛無:“我想見一見她。”
沐白站起身來:“武陵王請隨我來。”
楚連收拾好東西,最後望了一眼謝殊居住的院落,轉身朝相府後門走去。
以往覺得自己擊築再高妙,如意卻聽不明白,便是格格不入。現在她死了,他孤身待在這偌大的相府,才體會到什麼叫做真正的格格不入。
花園裏一截鬆柏的枝頭殘雪落了下來,正砸在他背後的築上。楚連將它解下,走進那座謝殊常坐的涼亭,握節在手,擊了一曲。
還是曾經在吐穀渾宮廷時為她譜的曲子,曲停時早已淚滿衣襟。他死死揪著弦,幾乎要將之扯斷,直到眼前出現一雙精致的靴子。
“先生這是做什麼?”謝瑄從他手中接過築,“丞相生前不止一次囑咐過,先生是丞相的恩人,要我好好照顧您。以後先生就跟著我,我一定會好好侍奉您,讓您一生衣食無憂。”
楚連淚流不止,呐呐無言。如意兌現了苟富貴勿相忘的諾言,他卻終其一生也沒能與她相認。
前秦國丞相安珩刻意散布武陵王身死的假消息,又借機刺殺了丞相,罪大惡極。但他憑一己之力,幾百秦國死士和一張三寸不爛之舌,就讓晉國差點連損兩位大員,又豈是泛泛之輩,到現在也沒能被捕。
北方各國都有心用他,可惜如今武陵王成功逃脫,他的聯兵政策失敗,誰還敢再保他,反而將責任都推在了他頭上。
茫茫深山裏,安珩紫衣如新,扶著樹幹遙望北方許久,斂衽下拜,磕了幾個頭,起身時卻忽而吐出口血來。
一路逃亡,重傷在身,下之大,無容身之處,被捕隻是早晚的事,但他根本不後悔。
“身為人臣,忠君愛國,我安珩無愧先帝提拔,無愧地。”他抹去嘴角血跡,由身後死士扶著站起來,抬頭望著陰沉沉的際,淒淒一笑:“隻可惜這下已經不是我期望的模樣,謝殊,你倒是看得透,居然先一步走了……”
建康大雪十數日不斷,愈發惹得世人對丞相離世大發感慨。元寧帝賜丞相諡號德懿侯,年關之前,武陵王親自扶棺出都,前往荊州。
司馬霆趕來城門口相送,挽著衛屹之的手臂苦苦相留:“聽仲卿哥哥去完荊州就回武陵了?你何必一定要留在封地,安葬完謝相便回來不好嗎?”
衛屹之拍拍他的手背:“殿下放心,我已調集兵馬拱衛都城,殿下可安心即位。至於回都一事,還是以後再吧。”
“仲卿哥哥誤會了,我不是這個意思,你扶持有功,待我稱帝,自當重用你,你還是回來的好啊。”
“殿下好意我心領了,朝中能人輩出,也不差我一人,何況我留在封地,也照樣可以效忠殿下。”
司馬霆苦勸無果,忍不住歎了口氣:“仲卿哥哥是為了丞相吧,他為救我而死,是我對不住你。但你也不能因為這樣就長留封地啊,何苦如此癡情?”
“殿下還不到時候,以後興許會懂。”衛屹之垂下眼,頓了頓又道:“殿下若真覺得對不住我,我倒是一事有要求殿下成全。”
“仲卿哥哥請。”
衛屹之拱手道:“我想請殿下保證,有生之年,讓我保留著兵馬大權。”
司馬霆對他這麼明顯地提出權勢要求很是意外,沉思片刻,點了點頭:“仲卿哥哥是最有資格統領兵馬的人,我答應你。”
衛屹之行了一禮,告辭啟程。
街上大雪早已被清掃幹淨,森森禁軍列於兩旁。送靈隊伍龐大肅穆,卻沒有一個謝家人。
“公子,回去吧。”光福將披風按在謝冉肩上,怕他被人認出來,又掀起風帽給他戴好。
謝冉的眼神定定地落在那運送靈柩的車駕上,臉色白得勝過周圍的雪,嘴角卻輕輕浮出笑來:“她受了兩年病痛折磨,如今得以解脫,我該高興才是。”
光福連聲稱是。
他又開口,語氣輕得像是怕驚擾了誰:“不要對任何人我來送過她。”
“恭送丞相!”前方隊伍開道,平民百姓與左右禁軍都下跪送行,呼聲震。
衛屹之白衣素服,雪花落了一頭一臉,他翻身上馬,抬手撫了撫棺槨,低著頭眉目溫柔,地都靜默下來。
兩旁哭聲不絕,隻要想到那棺槨裏沉睡著的人,女子們便已芳心盡碎,淚濕羅帕。
坊間傳聞連皇後都傷心落淚,太傅醉酒謝知音,謝家族長一病不起……
當初那個掀了車簾驚豔了一個都城的人,如今隻能存在於記憶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