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師傅,多謝你。”張複禮出自禮貌,先謝師傅,後問徒弟。他重又把麵前的火兒打量一番,說:“這伢兒想必就是火兒羅!”
“我是火兒,給少東家請安!”火兒對著張複禮鞠了一躬,顯得不卑不亢。
“同龍兒認老庚的是你?”
“是我。”
“少老板,高攀了!”龍法勝連忙補了一句。
“錢財歸錢財,仁義歸仁義。我同龍兒是好弟兄。”火兒的講話,表示他並不認為是高攀。
“好崽!”張複禮手往火兒的肩頭上一拍,不自主地叫出了聲來。他第一次這樣稱呼自己的兒子。繼而問火兒:“那你該怎麼稱呼我?”
“同年爹!”火兒脫口而出。
稱呼裏有個“爹”字,張複禮得到了些許的滿足。
龍法勝帶火兒來喪堂,是來為“封臭”加碼,讓“封臭”的巫術發揮長久的效力。半個月了,都一直沒得事。到了最後,必須精心打理,才不會功虧一簣。龍法勝從神龕上取下那杯“雪山水”,重念了一遍《雪山咒》,又放回神龕。接著,他用一根神香在那塊風幹豬肉的上下點著、劃著。站在一旁的火兒,聚精會神,聽著師父的每一句誦念,看著師父的每一個手法。這當口,張複禮自是不便摻和的。就在這時,他看了看竹席睡熟的龍兒,一個奇想,突然在他的頭腦中閃現。當師徒二人法事完畢,行將離開喪堂時,被張複禮叫住了。
“火兒,你慢點走。”
“同年爹還有哪樣吩咐?”
“你既然同龍兒認了老庚,這位歸天的老人,你該怎樣稱呼?”張複禮指著停放在喪堂的靈柩問。
“他是我的同年爺爺,就跟我自己的爺爺一樣。”
火兒的一句話,說得張複禮心花怒放。他就地滾龍,追問著火兒:“既然跟你自己的爺爺一樣,你該怎樣表示你的孝心?”
火兒被問住了。一個學藝的小巫,他能對歸天的同年爺爺表示怎樣的孝心呢?這件事他真還沒有想過。
“你看,龍兒睡在這裏做哪樣?”張複禮問。
火兒回答:“在為爺爺陪靈盡孝。”
“那你呢?”
“我?!”
“你就不應該對同年爺爺盡孝嗎?”
龍法勝猛地明白了,說:“少老板,你是要火兒為同年爺爺陪靈盡孝?!”
“是啊!我聽說同年爺爺在生時,也是非常喜歡火兒的。趁著天還沒亮,也讓他陪陪同年爺爺吧!”張複禮說。
龍法勝受寵若驚,趕緊對火兒說:“火兒,蒙少老板看得起,你快睡下去,陪一會兒同年爺爺。他老人家在陰冥之中會保佑你的。”
火兒點了點頭,便走到竹席邊,挨著龍兒身邊睡了下來。這時,張複禮連眼睛也不眨,直看著火兒,心裏有說不出的舒坦。這個位置,本來就應該是這伢兒的。老父親真正的孫兒,終於睡到了他的身邊。這時候,龍兒突然醒了。他側身一看,睡在他身邊的不是爹爹而是火兒。他蹭地坐了起來,衝著火兒大聲說:“快起來!快起來!你怎麼睡在這裏?”
火兒也跟著坐起,說:“是同年爹爹要我睡在這裏的。”
龍兒立刻對父親說:“爹爹!你怎麼啦?陪靈的人,必須是亡者嫡親的子孫,火兒怎麼能夠在這裏陪靈?”
張複禮說:“火兒是你的老庚,你的爺爺不就是他的爺爺嗎?”
龍兒說:“爹爹!你怎麼這樣糊塗?你讓火兒陪靈,奶奶曉得是要罵人的。”
對於龍兒的話,叫張複禮一時語塞,回答不上來。一旁的龍法勝見這般情景,趕緊招手,叫火兒起身。火兒無所適從,嘟噥著嘴巴起了身。
“火兒,真對不住,這是有規矩的事,亂來不得。你莫放在心上,我們還是好弟兄。”龍兒隻得這樣對火兒說。
頃刻間發生的事情,將張複禮置於了尷尬的境地。當他還沒有回過神來時,龍法勝已經帶著火兒離開了喪堂。這時,天已經大亮,龍兒也起身了。對於爹爹讓火兒陪靈,龍兒實在無法理解。他一邊收拾地上的竹席,一邊含著淚眼對父親說:“爹爹!隻有龍兒才是您的親骨肉……”
張複禮沒有應聲,隻是無奈地點著頭。他的心裏,卻在隱隱地作痛。世上的事情,竟然如此顛倒!假的變成真的,當了陪靈的孝子;真的變成假的,被趕出了喪堂。這時的張複禮,就如同一根魚剌卡在喉嚨裏,咽也咽不下,吐也吐不出。過了好一陣,他才強忍苦痛地向龍兒交待:“龍兒,爹爹一時犯糊塗,讓火兒在這裏陪靈。這件事,就你曉得,莫跟奶奶說,也莫跟媽媽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