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珠做起一副懵懂樣子說:“是不是複禮又要出遠門,才急急忙忙還鳳兒的願,帶她去登黃鶴樓喲!”
“怎麼?他剛從鎮江回來,又要出遠門?!”陳媽的話語裏充滿著詫異。
小芸說:“又要出遠門,他沒跟我說呀!”
翠珠說:“前幾天他兩兄弟在說事,我在旁邊聽到了句把句。男人們的事情,我們婦道人家也沒敢多問。”
“他們說的哪樣?”小芸急切地問。
翠珠說:“他們好象在說,鎮江那邊桐油生意好做,‘順慶’想去鎮江設個莊號。去還是不去,好象還拿不定主意,沒有定下來。”
翠珠的說話,使小芸感到意外。她喃喃地說:“‘順慶’要去鎮江設莊號,他怎麼沒和我說起呀……”
“隻怕是事情還沒最後定下來,他才沒跟你說。”翠珠說著,做起很後悔的樣子,連聲責備自己:“嗨!這不是婦人家該管的事情,我也真是多嘴。”
“他去不去鎮江,什麼時候能定下來?”小芸急切地問。
“那還用問嗎?他大冷的天,還帶著鳳兒過江去登黃鶴樓,就說明他去鎮江的事情已經定下來了。”陳媽說著,兩眼失神地望著小芸。
翠珠似乎是同意了陳媽的猜測。她不無抱怨地說:“嗨!這少老板也真是,漢口的生意做得好端端的,怎麼又想起往鎮江走?”
小芸得知丈夫即將離她而遠去,兩眼在頃刻之間被淚水模糊。她神情木然,充滿自責說:“都怪我,沒能給他生個兒子,拴不住他的心。”
翠珠說:“這又有什麼法子呢?男人都是這樣,把兒子看得特別重。事到如今,你就想開點吧!”
陳媽是個精細人。她總覺得,張複禮是有了兒子的人,對於小芸沒能為他生個兒子怎會如此計較?抑或有什麼隱情?趁著翠珠的到來,她要探個究竟。
“這少老板也真是,怎麼這樣看重兒子,他在浦陽鎮不是已經有了一個龍兒嗎?”陳媽說話間,兩眼直望著翠珠,像是在對她發問。
“是啊!他已經有了兒子,兒子不嫌多,還想小芸為他生一個。”翠珠說。
“是這樣嗎?!”陳媽顯然不同意這種說法。她接著說:“有件事情,憋在我心裏好多年了,總想找翠嫂打聽個究竟,可又不敢……”
翠珠見陳媽欲言又止,便說:“大姨,都是自家人,這裏又沒有別個,有哪樣事情,你隻管問。”
陳媽說:“我服侍少老板,已經八年了。少老板有情義,重孝道,時刻掛牽著父母。老太爺過世以後,他還要在飯桌上給安個座位。可我從來沒聽到他說起過家中的婆娘和兒子。總好象有點兒不合情理……”
翠珠心想,這陳媽真厲害,提出這樣的問題,點中了少老板的穴堂。少老板和婆娘的筋筋絆絆,是千萬不能抖落出來的。她隻得尋些理由來搪塞一陣:“依我看,這也合乎情理。大姨和小芸對少老板這麼好,又為他生下了鳳兒,少老板總不能當著大姨和小芸的麵,老是把家裏的婆娘和兒子掛在嘴上吧!”
“這不成理由。”陳媽說:“劉氏夫人是明媒正娶的元配,鈺龍公子是張氏門中的長子。他為了興家立業,長年在外,思念妻兒,理所當然。聽說那劉氏夫人非常能幹,她支撐著張家的門戶,張羅著‘順慶’的生意,男人辦不成的事情,她一個女流之輩卻能夠辦成。少老板不但不感激她,反而對她不理不睬。那龍兒也是個聰明、孝順的伢兒。前回,我聽麻陽船上的滕老板說,老太爺過世,浦陽地方作興陪靈,就是夜裏由孝子陪著亡人的靈柩睡覺。這習俗想你也是知道的。少老板因為路途遙遠,一時沒能趕到,陪靈的事就落到了龍兒的頭上。龍兒硬是陪著爺爺的靈柩睡了十多夜,一直等到奔喪的少老板回到家裏。這件事情,在整個浦陽鎮都傳作了美談。少老板有這樣一個孝順的兒子,理應引以為驕傲,可他從沒在芳草第裏對我們透露過半句。按照少老板的為人處世,他是不可能以這種態度對待家中妻兒的。除非是他們夫妻之間,父子之間,存在著什麼旁生枝節,或者是有什麼難言之隱──”
聽了陳媽的一番話,翠珠不由得暗自佩服。這大市麵的婦人眼睛真夠厲害,把事情看得如此透徹。特別是她最後的幾句話,說得翠珠背心出了一陣麻麻汗。她連忙說:“沒有!沒有!少老板和夫人、公子之間,既沒有旁生枝節,也沒有難言之隱。我跟了他們那麼多年,這方麵的事情,我從來都沒有聽說過。”
“我不用聽說,隻消兩隻眼睛全都看得出。”陳媽說話間,兩眼閃灼著淚花:“少老板是太看重小芸,太想小芸為他生一個兒子了。自從他得知小芸不能再生養了以後,就像變了一個人。他從奔喪回來以後,整天如同失魂落魄,回到這芳草第,總是緊鎖眉頭,望著家壇香火,久久地發呆,暗暗地落淚。他為了排解心頭和鬱悶,便每天自個兒坐著渡船過江,去老郎廟的霓裳社裏票戲,還不讓小芸和我曉得。他就一個人這樣撐著,連個說心裏話的人也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