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官,彈琴的是一個年輕人,長得眉清目秀。他剛才已經到這裏訂下了酒飯。”店小二對張複禮說。
店小二的話,使得張複禮恍然大悟。這女子約他在此地相見,原來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而是在仿效當年的俞伯牙,試圖用琴聲尋覓到知音。張複禮迎著琴聲朝古琴台走去。湘西的桐油商,從未接觸過這樣的琴聲,甚至連古琴也沒有見過。卻不知怎的,他居然也產生了一種耳熟能詳的感覺。他不由得放慢了腳步,踏著古琴台前的小徑,細細地咀嚼著、品味著那回蕩於耳畔的天籟之音。張複禮曾聽說過,古時候俞伯牙在此撫琴覓知音時,彈奏的是便一曲《高山流水》。撫琴女子想出的這一招,真個是用心良苦啊!作為一個男人,縱然是鐵石心腸,也不能不為她的這一切所感動。他以急促的步子,朝著古琴台走去。來到門邊,空蕩蕩的屋子裏,隻有女扮男裝的婁聽雨一個人。她淚流滿麵,忘情地撥弄著宮商。張複禮的到來,她竟然絲毫沒有察覺。張複禮靜靜地站在門邊,沒有驚動彈琴的婁聽雨。他看見那古琴台上,纖纖玉指,在絲弦之間撫弄,使得古老的樂曲重又煥發青春。抑揚頓挫,情景交融,就如同高山之中一泓清澈的流水,注入了他幹涸的心田。或許是彈奏到了動情之處,或許是察覺得張複禮的到來,婁聽雨哭泣得更傷情了。張複禮倚靠在門邊,觀看著這一切,也情不自禁地掉下了眼淚。
“項杏小姐!”張複禮不明白,這時候,他為什麼這樣稱呼婁聽雨。
婁聽雨的琴聲在輕挑慢撥中悄然遠去,像是高山流水彙入了茫茫大海。她抬起頭來,那雙眸凝聚著的淚花,在昏暗的小屋裏,閃灼著晶瑩的光亮。她屏住呼吸,喃喃地歙動著雙唇:“張老板!”
“叫我做複禮吧!”
“複禮……”
張複禮擁上前去,站到了婁聽雨的身後,像是一座高山。婁聽雨順勢倚靠在張複禮寬闊的前胸。過了許久,他們誰也沒有再說話。隻有那《高山流水》的嫋嫋餘音,仿佛真的能繞梁三日,仍然在這對男女的耳邊久久回蕩,相互傳遞著來自對方的信息。一個流傳了兩千多年的傳說,今天在它的誕生地重演。古老的琴台,也因此而賦予新的內涵。俞伯牙,這位晉國的大臣,楚國的鄉親,天才的作曲家、演奏家,在地下若得知此事,定然會含笑於九泉。
第二天,一艘瑞風船行的大船,裝載著滿船的桐油啟錨揚帆,航行在長江寬闊的航道上。在貨主歇息的船艙裏,一對青年男女相擁而坐。婁漢祥的瑞風船行,實在是太大了,滿船的舵工、水手,居然沒有一個人認識,這個與桐油商人私奔的女子,就是他們大老板的女兒。婁聽雨就這樣離開了聽雨樓。她給父親留下了一封信,說明了此次出走的經過,並承擔了全部責任。她懇求父親原諒她的不辭而別,也懇求父親不要責怪張複禮,更不要中止與“順慶”的購銷合約。聽雨樓人去樓空的消息一旦傳開,對於聲名顯赫的船王之家來說,無疑是一場不大不小的風波。
順風順水的大船,在浩瀚的長江破浪而行。船艙裏,張複禮和婁聽雨開始謀劃起鎮江的生意來。張複禮異常興奮。這種感覺在芳草第裏是享受不到的。小芸從來不過問生意上的事。突然,他們聽到了船篷上“嘀嘀答答”的響聲,一場春雨正在飄飄灑灑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