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兒回到了鐵門檻。屋裏有了那六十兩銀子墊底,日子比先前好過得多了。石老黑和阿春從此也金盆洗手,不再做那“棒棒客”營生。他們用那些銀兩做本錢,開墾了一片山地,栽上了油桐樹。如今油桐樹已經掛果,摘來買到浦陽鎮,足夠一年的花銷。火兒把表伯娘的話告訴了母親。這一切,盡在阿春的預料之中。如果是這樣,對這家人來說又未嚐不是好事。大凡男子漢,又有幾個願去招上門郎的?!憑著火兒的一身道藝,即或是鐵門檻名聲差了點,也不愁找不到婆娘。火兒在鐵門檻的家中,熱熱鬧鬧,快快活活過了一個生日。
火兒回到龍家堖,得知師父回來後又去了辛女溪,留下話要他立刻趕到那裏。旺兒跟著也回來了。他褲腳高高挽,一身的田泥,顯然是剛犁完田回來。時令到了。師父催火兒回來跟著他去行香火,把旺兒留在了屋裏做陽春。
“看你,都成泥黃牯了,還不去圳裏洗洗。”阿珍說著,把旺兒往門外拉。
就在阿珍拉旺兒到門外的一瞬間,蘭花紅著臉挨近火兒身邊,手腳麻俐地把繡花荷包掛在了他的腰上。火兒喜出望外,竟然忘了說聲“多謝”,便用手將荷包緊緊捂住,似乎是生怕它不翼而飛。
等到旺兒洗洗幹淨,阿珍的飯菜就擺上了桌子。她說:“吃吧!兩兄弟吃過飯,一個跟著他去行香火,一個留在屋裏做秧田,你們的師父也真會調擺。”
火兒三扒兩咽,一碗飯就吃完。他起身去盛飯的時候,阿珍無意中見到了他身上掛著的荷包。
“喲!火兒,才回去不幾天,就有女伢兒送荷包了。快講給表伯娘聽聽,是哪家的女伢兒?到時候,表伯娘是一定要來喝喜酒的喲!”阿珍快言快語,一副非常高興的樣子。火兒別處有了相好,她求之不得。
火兒急了。他料定這荷包是蘭花姐偷著給他繡的,表伯娘還蒙在鼓裏。他後悔沒把這荷包收好,弄不好會讓蘭花姐為難。他不曉得該如何回表伯娘的問話,紅著臉支支吾吾地說:“沒、沒有……哪、哪裏……”
這繡花荷包的來曆,旺兒是最清楚的。他看到火兒身上的荷包,恨不得一把奪過來。他沒有這樣做,隻是兩眼盯著蘭花。蘭花隻顧吃飯,一句話也沒說。旺兒幾番起意,要當場把事情揭穿,又覺得不妥,這樣會得罪蘭花,把事情弄僵了,蘭花是什麼事情都做得出來的。
阿珍見火兒含糊其辭,以為是他不好意思說。火兒有個聰明賢惠的女伢兒做相好,是她巴不得的事。隻有這樣,蘭花才能心安理得地嫁給旺兒。
“來!讓表伯娘看看,這女伢兒的針線做得如何?”阿珍彎下腰,從火兒的腰上取下了繡花荷包,拿在手裏,仔細地端詳起來。阿珍突如其來的舉動,令火兒措手不及。他神情木然地坐在飯桌前,啞了嘴巴,甚至連出氣都顯得不自如,額門上立刻滲出了麻麻汗。他心裏隻想著一件事,決不能把蘭花說出去。蘭花臉上紅一陣,白一陣,腦殼栽進了飯碗裏。興頭上的阿珍,全然沒注意兩個年輕人的表情,而是興致勃勃地品評起繡花荷包來:“喜鵲銜梅,是個老花樣,繡得好嘛!針線也不錯,和我們家蘭花不相上下。火兒,你找到這樣一個聰明能幹的女伢兒,表伯娘也就放心了。”阿珍說著,大笑起來:“哈哈!年輕人的事情,沒到火候,你不肯告訴表伯娘,表伯娘是不會多問的。”
阿珍把荷包掛回到火兒的腰間,火兒一顆懸著的心才算落了地。蘭花草草吃完飯,碗一丟,便上樓去了。一旁的旺兒見這般情景,笑也不是,哭也不是。說也不是,不說也不是。他三扒兩咽吃完飯,犁他的秧田去了。
這天,阿珍對於火兒,表現出空前的熱情。她親自把火兒送上大路,還特意叮囑了他一番:“女伢兒的事,要經常走動。若是你要到她那裏去,又不方便跟師父講,就告訴我,我幫你和師父講就是。”
吃過夜飯,蘭花去了樓上她的房間。火塘邊,就坐著阿珍和旺兒姨侄二人。
“姨娘,你被打哄了!”旺兒壓低嗓門對阿珍說,生怕樓上的蘭花聽見。
“打哄?!我被哪個打了哄?”阿珍不解地問。
旺兒湊近阿珍壓低嗓門說:“火兒身上的那個荷包,是蘭花給他繡的!”
阿珍懵了。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哪樣?那荷包是蘭花繡的?!”
“那還有假!蘭花繡荷包,我親眼看見的。”旺兒拍著胸脯說。
阿珍這才想起,當她說起荷包時,火兒是那樣支支吾吾。繡荷包的針腳,確實和蘭花的一模一樣。她相信旺兒說的話是真的。阿珍怒火中生。她立刻起身要上樓去質問蘭花,卻被旺兒拉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