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基——在神話中引來世界末日的大罪人。擁有許多不好聽的名號——叛徒、奸人、騙徒,人們認為祂是神話中最大的惡人。
『奪走那女孩的翅膀。這樣你就能見到她了。』
『混蛋……』
【我】的憤怒寫在臉上,卻沒能衝上前去砍他。
因為【我】之所以走上這次的航行,就是為了尋找「她」的線索。
『為什麼要攻擊潔西卡?』
『因為她是盡頭的生還者。』
『什麼——?』
『她非常重要,同時也非常危險,所以要打壓她。』
說完,壯漢遠離了那把劍。
『這就放在這裏了,交給你判斷。麻煩做出明智的決斷。』
這是他最後一句話,自稱海姆達爾的壯漢又像沙子般地崩解潰散。
巨大的身體完全消失,【我】總算能放鬆了,猛地往床上一倒。
『……可惡。我該怎麼辦啊?。
雖然潔西卡剛見麵的時候給人很拘謹的感覺,飛了一程卻成了最佳的夥伴。
她不隻飛行技術很好,那張笑臉更是期待著能在空中同樂,真教人不忍心傷害。【我】害怕失去她。
【可是,她還活著……?】
真的見得到她嗎?
如果真的見得到,就算要【我】這雙手染上背叛的汙名——
『無聊。潔西卡是夥伴。』
壯漢顯然是個敵人,和盡管隻一起飛過一次,卻已經開始對【我】放心的少女相比,不用多做比較也知道應該相信哪一邊。
但【我】並未理解。
沒理解到自己搞錯了比較的對象。
沒理解到既然將她當成夥伴,當下就該將《洛基》丟入天空,讓誰也拿不到手。
◇
——那時候飛過的天空,就是這條航路吧……
從亥佛尼亞出發幾個小時後,威爾很反常地陷入感慨之中。
即使搭乘著性能相同的翼舟,威爾以前隻能望著潔西卡讚歎。
——我跟那天的潔西卡之間的差距,究竟拉近了多少呢?
威爾完全不覺得自己已經趕上潔西卡了。因為有潔西卡的幫忙,他現在才總算處於能夠追逐她的狀態。
但這對於當時的潔西卡而言,應該還是沒有超出「玩樂」的境界。
他有一種錯覺,仿佛愈是要追趕,潔西卡的天空就愈是遙遠。這是因為——
——一個月前,潔西卡握著韁繩的天空是另一個世界。
威爾必須追到那片天空。但他如果一直是現在這個樣子,根本就追不上。
威爾握住韁繩,手裏猛地使勁。
——而我和比爾基德之間的差距,又拉近了多少?
擊墜潔西卡的凶手是比爾基德。
潔西卡很信任比爾基德,對她而言,那是一枝暗箭般的攻擊。
但因為距離實在太近,連潔西卡也沒能躲開。若非如此,縱使是突襲,潔西卡也不至於躲不過那般低水準的攻擊。
那一天,三人在天空飛著:循著這條航路前進,威爾不由得想起自己當時是飛在最後麵的一個。
或許是因為察覺到威爾的心境,潔西卡從威爾身後拉他衣服。
「威爾。」
「……怎麼?」
「我要牛奶糖。」
威爾差點就要摔下去。
駕駛座前方掛著一個小袋子,裏麵裝著筆和圓規等東西。最近威爾還會在裏麵放些甜食。這主要是為了在航行時給潔西卡享用。
潔西卡從威爾肩上探頭,威爾露出不悅的表情,同時手伸進小袋子,拆開包裝紙後將牛奶糖放進潔西卡嘴裏。
牛奶糖在潔西卡嘴裏滾來滾去,她看起來很滿足,身體緊緊貼在威爾背後。
她不是在撒嬌。為了加快速度,她得先調整姿勢。
「威爾,差不多了。」
這句話連主題都沒講明白,但威爾還是點頭回應。
「嗯。」
〈候鳥〉有三個原則。
比商人迅速。比警察誠實。比軍隊確實。
如果在安全的蒼界悠哉飛翔就能交差,這些郵務商就不必武裝,也不會被稱為〈候鳥〉。
〈候鳥〉必須時時以最快速度寄送〈封書〉。
在平穩的蒼界,翼舟無法發揮其速度,在凶暴霧妖墊伏的雲界才可以。
「走羅!」
威爾甩動韁繩,朝著雲界急速下降。
平易近人的蒼界愈來愈遠,一望無際的雲界仿佛是等待挑戰者來臨的強者。
啵的一聲——威爾衝入雪白的天空。
白色的〈霧〉是冰冷的,強烈的濕氣如刀刃般劃過全身肌膚。刀割般的狂風,若是沒有航空服保護,恐怕不出幾秒就會流血。
威爾逆風衝刺,呼嘯的風聲不像是從耳邊響起,反而像是從眼前顯現傳來。
在這片惡魔般的白色天空中,護目鏡負責保護眼睛,但它並非完全密封的狀態。因為在雲界裏,護目鏡一下子就會起霧。因此,為了避免起霧,上麵會鑿出極細微的小洞。
威爾的臉朝著正前方,他的視線稍微往上移動,隨即看到如明月般朦朧閃耀的太陽。
威爾嘴上罩著防霧麵罩,他屏住氣息,感受到韁繩發出的窒礙感。
——果然反應比〈霞曲〉還要遲鈍。
威爾與潔西卡收下某個男人的翼舟——〈霞曲〉。那艘翼舟的精製手段有別於霧鑰式,可說是現有翼舟中最優秀的機種。
然而,威爾這次不選用那架機體。
理由有兩個。
一個是因為他想要在等同於當時——八個月前的條件下做出了斷。
另一個理由則是他覺得自己的技術還不適合〈霞曲〉。
一個月前的事件讓威爾發覺自己是多麼地依賴性能。
威爾無法發揮〈霞曲〉的性能。
——在這次航行,我要超越完美地駕馭〈飛龍〉!
這就是現在的威爾必須跨越的障礙。
進入潛行狀態後,威爾突然發現周圍是黑暗的。
——沒有虹色蝶……?
以往隻要飛入雲界,潔西卡就會在周圍釋出虹色蝶。這種東西同樣有蝴蝶的翅膀,就像采測器一般,可以告訴潔西卡周圍的狀況。
潔西卡似乎察覺到威爾心有疑惑,她從後方緊抱著威爾低聲說道:
「那就像是小嬰兒的學步椅。這種程度的天空沒必要用。」
威爾感覺到自己嘴角上揚。
——潔西卡也稍微進步了。
她之所以依賴虹色蝶,無非是因為不敢在空中睜開眼睛。
既然潔西卡不依賴這東西,就表示她現在正借著自己的眼睛看著天空。
……但她從後方環抱住威爾的手臂仍在發抖。
儀表板的秒針數到六十。這時速度顯示為時速八十界裏。
「威爾,來了。」
雪白的天空中浮現出蒙朧而巨大的影子。
如子彈般細長的身體,看得出其上覆蓋著發出黑光的鱗片。頭部正後方長著魚鰭般的翅膀,看起來應該不足以讓其巨軀浮在空中。
距離約莫五十界碼。這距離用跑的大約要六、七秒鍾,但在天空連一秒鍾也不用。
——尖魚……咦,不對?
[插圖]
乍看之下是廣泛分布於雲界的尖魚——個性相對沉穩的個體——但其頭部猶如長槍般的尖銳,頂端還長著刀刃般的凸起物。
「一角……!」
盡管外觀類似尖魚,這種霧妖的凶猛和敏捷度卻遠遠超越尖魚。
「……可惡,沒聽說過會在這附近出沒啊?」
群島周圍的霧妖分布圖大致上有其一定,航行的難易度與送件費用也會根據霧妖分布有所改變。
但這畢竟隻是參考數據。重量級的霧妖也可能夾雜其中,或來自其他空域,或從雲界較深的中層地帶浮上來,就像威爾過去遇到的界龍。
潔西卡大概也察覺到敵人的品種了。她的手臂猛地使勁。
「潔西卡,怎麼飛?」
對於威爾的提問,潔西卡輕輕把頭靠在他身上說道:
「隨便你。」
「……你說什麼?」
「我會告訴你對方從哪裏打過來。不過……」
潔西卡一度打住,然後以清晰的語調說道:
「飛吧,威爾。雛鳥的時間已經結束了。」
潔西卡仿佛將威爾曾經說過的話原封不動地還給他。
威爾的身體猛然抖了一下。
但這並非因為恐懼,而是因為欣喜。
——雛鳥的時間已經結束了——
也就是說,她認為威爾已經不是雛鳥了。
「好啊!」
威爾一聲呐喊,甩動韁繩。
一角似乎將這動作認定為交戰的意圖,動作跟著變得敏銳。
有一種霧妖叫做翼貝。
正如其名,翼貝這種霧妖有著貝殼般的外殼,十條尾鰭使它能在空中如跳躍般急速旋轉,根本就是會跳的霧妖。
一角的旋轉能力隻比翼貝遜色一點。雖然較差,但那略微低劣的急遠旋轉卻能永無止盡的持續。
自從威爾飛離雲界以來,一角便從後方緊追上前。
它頂著那尖銳的頭部迫近的樣子,簡直像是個追蹤彈。子彈竟會有意識的追蹤目標,光想就令人毛骨悚然。
——冷靜。你應該已經學會判讀風勢的方法了!
威爾還停留在剛跨出一步的階段。即使目前在蒼界仍以誤判居多,但這裏卻有許多蒼界沒有的標記。
——要看清楚的是〈霧〉。
氣流因翼舟與一角而紊亂,並將大量的〈霧〉往天上卷。〈霧〉是氣體,會敏感地反應出風的動向。
威爾左右晃動機體,注視著〈霧〉的動向,這時潔西卡斥責似的話聲響起。
「上麵,來了!」
明明一角剛剛還在後方,不知不覺間竟從威爾頭上飛來。
——得回避,但該怎麼辦?
潔西卡並未說話。她明白威爾的失敗將導致自己墜落,但她依舊沉默。
她已經說過了,雛鳥的時間結束了,該離巢飛向下一階段了。
威爾反射性地把韁繩往橫向拉,身體也跟著傾倒。
一角猶如炮彈般撲向翼舟,近距離擦身而過,墜向雲界。
——好,躲開了!
威爾還來不及安心,一角又像個炮彈般飛來。
「會被繞到前麵。」
聽了這警告,威爾再次將機體打橫。
——自己思考怎麼飛,竟然這麼困難!
雖然潔西卡會告訴威爾對手的動態,卻不告訴他怎麼飛才好。
——話說回來,這種速度要是我還要等指令,大概會被擊墜吧。
威爾必須早一步想像敵人如何行動、如何進攻。
躲過一角幾次攻擊後,威爾的手套裏很快就被汗水沾濕。
在天空流汗會導致凍傷。在風如刀割的狀態下,抵達島的時候就算機體的一部分被凍結也不稀奇。威爾必須盡快擦汗。
連時間都要威脅威爾,他極力壓抑焦躁的情緒。
——如果是潔西卡會怎麼動?
他想起一個月前的記憶。
那時他們被遠遠勝過霧妖的黑狼襲擊,掌握韁繩的是潔西卡。淩駕黑狼的她,究竟是怎麼飛的?
「左下方!」
潔西卡出聲提示,威爾則麵對著正前方。
威爾握住一小段韁繩,拚命思考——究竟怎麼拉會讓船翼怎麼動?而那個動作在這股風中又會引起什麼變化?
——逆風。但卻是從右側吹過來的。
威爾看著前方的〈霧〉如何流動,同時微微拉動韁繩。他沒將船首筆直往上拉,而是試著讓機體乘上右側吹來的風。
一個小幅度的晃動,翼舟略微減速。
一角的巨軀帶著一擊斃命的威力從威爾眼前閃過。
——我稍微懂了。
以往威爾隻是照著潔西卡指示的方向去飛。往右飛、往左飛、上升、下降、減速、加速,一切的判斷都交給潔西卡決定。
那想必是非常大而費力的動作。因為威爾不知道如何拿捏,也不知道後續發展如阿。
如果可以將這種浪費轉換為最適當的動作,威爾就能做到極度高超的飛行。潔西卡就是要他達到這個境界。
現在是威爾在飛。
不過潔西卡會告訴他敵人從哪邊襲來。
那麼,威爾要處理的隻有一件事。
就是看透對手的動態,從正確的位置擊出炮彈。
想要瞄準目標,就必須先理解自己是怎麼飛的。
「再來,從後方右邊過來!」
由於威爾剛才減速閃躲,這次一角便從後方打來。
針對一角這個動作,威爾將手上短小的韁繩略微下壓,身體向前屈膝似地傾倒。他一麵注意風勢,一麵全力思考韁繩與重心的動作會對飛行產生什麼影響。
船首略微朝下,機體畫了個弧,開始下降。
一角從翼舟右翼擦身而過,朝著蒼界一飛衝天。
「就是現在!」
威爾很有自信地拉動韁繩使機體朝上,隨即掌握到高高飛在前方的一角。
銃機槍甚至不必瞄準。
「咚」——火光竄出,貫穿一角的軀體。
火焰熊熊燃起,原本在空中自在飛翔的追蹤彈沉入雲界。
「好啊!」
「好耶!」
歡呼的不隻威爾一人。
威爾回頭一看,發現潔西卡也俯瞰著雲界歡呼。她睜大雙眼,雖然身體發抖,臉上也確實掛著笑容。
潔西卡察覺到威爾的視線,隨即回過神似地別過頭道:
「及格分。」
「及格分還那麼開心——痛痛痛痛?」
威爾才調侃她一句,側腹部就被指甲抓了一把。
盡管潔西卡不悅地別過頭,也改變不了剛才歡笑的事實。
接著她以難得開心的聲音問道:
「看得到天空嗎?」
天空打從一開始就盡收眼底。
然而潔西卡指的不是那個意思。而是要問威爾能否看出天空怎麼移動、怎麼變化、能否看出其樣貌。
「還不是很有感覺,不過看得到一點。」
「那要看得更清楚。」
「嗯。」
「還要了解更多。」
「……嗯!」
雖然潔西卡還不能大方稱讚威爾,但她的聲音還是帶有慶祝的音色。
單純依照指示飛行的時間結束了。
威爾的飛行必須認識天空、理解天空。
這並不代表他不再需要潔西卡的指示,而是要更精準地呼應她的指示。
同時威爾心想:
——到時候要是有潔西卡在,不是超厲害的嗎?
無論是多麼優秀的〈候鳥〉,無論是多麼強大的霧妖,都不可能完全隱藏死角或破綻。
就連麵對軍隊都所向無敵的潔西卡,也曾一度失去翅膀。
然而總有一天,當威爾的技術和潔西卡並駕齊驅的時候,如果潔西卡也在,就能完全隱藏死角。
更厲害的就像之前潔西卡掌握韁繩的時候,威爾可以專心持銃機槍迎擊。
如果可以互換立場呢?
潔西卡能施展超越人類的霧鑰式,能夠吟唱絕對語言。如果能由她來防禦或迎擊會怎麼樣呢?
如果再加上〈霞曲〉這艘頂級的翼舟又會怎麼樣呢?
就算是霧妖,真的有哪個存在能夠擊墜他們嗎?
「我看得見盡頭了。」
威爾不禁脫口而出。
「但還很遙遠。」
潔西卡的回答很不體貼,但她也不否定威爾。
他們的出發點隻是為了彌補彼此的缺點。
結果他們確實能飛了,但光有兩個不上不下的人無法繼續前進。
他們的飛行不能僅止於彌補彼此的缺點,還要能加強彼此的優點,屆時威爾和潔西卡才真的稱得上是一對搭檔。
威爾檢視羅盤,修正航路。
「好,那我們繼續航行吧?」
少年與少女在空中加速,邁向最北端的島——那座宿命之島阿法活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