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佐霍尼亞——從亥佛尼亞越過兩座島後,威爾與潔西卡降落在這座島上。
時間已經是傍晚。
「今天就在這裏過夜吧。」
「喔。」
潔西卡沒有特別的感觸,威爾看著她點頭的側臉,心裏納悶。
——潔西卡這家夥,怎麼比平常有精神……?
航行過後,潔西卡總會睡得像死去一般。平常她一下翼舟就會神智不清。
這次他們可是和中級霧妖一角交戰過。而且此行還是為了去見奪走自己翅膀的人。既然心理狀態不安定,就算比平常疲憊也不足為奇,但她卻沒有這種征兆。
威爾甚至覺得她比平常更有精力。
「……怎麼?」
潔西卡發現威爾的目光,她不明所以地看著威爾。
「怎麼說呢,潔西卡,你氣色比平常好呢?」
潔西卡伸指撩撥長發,微微點頭。
「今天沒用到虹色蝶。」
「啊,這麼說也對。」
「還有,翼舟搭起來舒服了一點。」
「——咦?」
威爾不禁露出疑惑表情,潔西卡跟著別過頭,似乎沒聽見威爾的聲音。
不過,她的反應仿佛就是她的回答。
——這樣啊。搭翼舟的感覺變好了點啊……
潔西卡有懼高症,但還是坐在威爾身後。翼舟隨時有可能墜機,把性命托付在那上麵應該是很沉重的負擔。
既然搭翼舟的感覺有改善,就表示威爾的操縱有一點進步。
——而且懼高症好像漸漸好轉了……?
最近一個月內,威爾沒看過潔西卡恐慌症發作。雖然不知道什麼時候還會複發,但現階段確實已經受到控製。
「你在偷笑什麼?」
被潔西卡一瞪,這次換成威爾慌張別開視線。
「沒啦,就是啊……對啦對啦,這座島的〈候鳥〉好像都在這一帶開事務所喔。」
〈候鳥〉的營運方針在不同的島上有微妙的差異。
以亥佛尼亞而言,〈候鳥〉會在島上各地設置事務所,設置地點會盡量避免處於同一區塊。這是考慮到便民的結果,一方麵也有避免同行搶地盤的用意。
但這也是因為亥佛尼亞是個大都市。
美佐霍尼亞隻有亥佛尼亞四分之一的大小。
在這麼小的島上,翼舟的零件或水等物資也很難入手。有時候與其分散在各個區域,還不如聚集在同一地點來得有效率。
「是喔。」
潔西卡觀察了街景,隨即興趣缺缺地回應。
她的表情透露著無法接受事實的感覺。
威爾同樣覺得奇怪。
他們正在寄送〈封書〉給比爾基德的路上。
再怎麼想都覺得這是個陷阱,航行卻非常順利。雖然也有碰到一角,卻沒有受到任何人為的妨礙。
這時威爾突然發現自己是第二次降落到這座島上。
「欸,潔西卡。你還記得嗎?」
「記得什麼?」
「那時候,我們也是在這座島休息的。」
八個月前,他們也在這裏過了一夜。
潔西卡似乎並未察覺,她一臉意外地放眼看向周圍。
「……好像有點印象。」
「唉,不意外。」
那時潔西卡還在為初次搭乘翼舟而興奮不已,她大概完全沒將島上街景放入眼裏。
潔西卡看了街景幾秒鍾,然後搖頭說道:
「不值得我仔細多看一眼。」
於是兩人準備走進城裏。
有個行人看見威爾他們的身影,猛然停下腳步。
——他是〈候鳥〉嗎……?
對方是個年輕男子,身穿航空服,手臂上有郵務商的臂章,上衣胸部上縫著飛馬的徽章。
這個青年和威爾的視線一交錯,臉部頓時抽搐,轉身就跑。
「潔西卡,我去追他!」
「快點去追。」
威爾緊握原本扛在肩上的銃機槍,拔腿狂奔,潔西卡則是漫不關心地回了一句。
青年沒命地狂奔,內心似乎十分動搖,腳步窒礙不順,感覺不用追他,他就會自己跌倒。
威爾逮住青年……或者該說,他看了覺得危險,於是伸手搭在青年肩上。
「啊,啊~」
「喂,你冷靜一點啦。」
「——不要,拜托別殺害克拉克!」
這時一股新的話音插了進來。
一個年輕女孩衝出來保護青年。看起來和威爾同年次,或者年紀稍長。
女孩以自己的身體為盾牌,擋住青年全身,而青年也想保護女孩。
「住手,這和海倫納無關。要殺就殺我吧!」
一個是即將放聲大哭的女孩,一個是亟欲保護少女的青年。這情境仿佛是兩人被威爾逼到絕路,威爾的臉不禁抽搐。
——咦,這什麼情形。我?又是我的錯了?
威爾一個回神發現,周圍行人都對他投以質疑的眼光,個個竊竊私語。
「歟,等等,你們搞錯了啦。我們不會危害……」
威爾看向潔西卡,期望得到她的幫忙,結果卻得到無限輕蔑的眼神與冷漠的話聲。
「威爾慘無人道,不知道世上還有人情。」
「你有什麼資格說我?」
威爾可以想見她會有這種反應,但盡管心裏明白,還是吞不下這口氣。
逃跑似地遠離兩人後,青年倒不像是害怕威爾,而是膽怯地看著潔西卡。
「……幹麼?」
潔西卡對這反應不禁皺眉。
「可、可以,放我們、一條生路嗎?」
威爾與潔西卡麵麵相覦。
「我不知道你是什麼意思,但我們不覺得受到危害,也沒有意思要危害你們吧?」
潔西卡附和著威爾,青年反而一臉困惑似地看著她。女孩則是緊閉著雙眼,渾身
發抖。
「不是要來殺我們嗎?」
「殺、殺什麼?為什麼這麼說?」
青年顫抖著,雙眼仰視潔西卡,說了一句出乎威爾預料的話。
「——那一天,從雲界過來的,不就是你嗎?」
潔西卡貌似不悅地皺了眉頭,青年與女孩又猛然抖了一下。
威爾決定請這兩人站起來說話。
「總之,讓我們好好的聽你們解釋好嗎?」
◇
威爾找了間旅館,一行人進入那裏附設的餐館,接著青年以沉重的聲音開始解釋。
「大概已經有八個月了吧,我們因為某個任務而追殺你們。」
「八個月前……啊,原來如此。你是當時攻擊我們的其中一人嗎?」
青年——克拉克約莫二十五歲。就算他曾待在追殺潔西卡的人群之中,感覺也很自然。
威爾聽著青年的說明,看向女孩。感覺威爾與比爾基德擊倒的敵人之中沒有這麼年輕的女孩。
克拉克「啊」的一聲,補充說道:
「海倫納是衛生兵,她的任務是醫護被你們擊倒的同伴。」
女孩——海倫納的臉變得紅通通的。
——他們是因為這點才會在一起的吧……
才剛知道不會被殺,兩人便又顯得你儂我儂,威爾實在看不下去。克拉克似乎因此回過神來,清了喉嚨,端正姿勢說道:
「回到正題,當時我們遭到反擊,我和海倫納便從軍隊退役了。聽說還有不少人也不幹了。」
「為什麼?」
「其中一個原因應該是了解到能力的差距。我們確信自己有身為士兵應有的戰力,然而,實際上卻拿三個男孩女孩沒轍,在天上更是不堪。」
威爾在陸地上畢竟是有「虎鯨」的外號,實力足以擊退〈七大鑰〉的〈傀儡師〉或劄克斯。潔西卡就更不用說了。她可是曾經正麵擋下發飆的《芬裏爾》,可以和她抗衡的人類,恐怕屈指可數。
而且當時一起奮戰的比爾基德也擁有同等的實力。
隻能說他們碰到的對手太強悍了,想必當事人的自尊心已經傷痕累累。
另外,在潔西卡來到亥佛尼亞以前,威爾不知道她做過什麼。雖然不知道,但他能想像。
因為威爾曾在阿法活農目睹。數十艘軍用翼舟竟拿潔西卡一人沒轍,隻有被擊毀的份。
如果被打得那麼慘,世上恐怕沒多少人心裏不會受挫。
潔西卡本人一副無關緊要的表情……不,她根本是滿臉幸福的吃著大福。顯然她已經沒在聽他們說話了。
曾幾何時,聽人類說話好像已經變成威爾的工作。
「唉,關於這點,我感到遺憾,但畢竟是你們先殺過來的。算是彼此都有不對吧?」
威爾答得搖擺不定,克拉克隨即搖頭說道:
「我沒有怪罪你們的意思。我們隻是身在軍中,聽命行事。就這麼簡單。反而是你們才有權利怪罪我們吧。」
「嗯,所以你才以為會被殺害嗎?」
威爾瞥眼看了潔西卡一下,克拉克點頭說道:
「老實說,當我看到她的時候,簡直怕得要命。我一眼就認出來了,知道是當時的她。我一直覺得如果她還活著,一定會來報仇。」
克拉克畏懼的聲音說到一半轉為苦笑。
「想不到她都不記得了。」
「我很忙,沒空陪人類玩樂。」
潔西卡全身上下享受著人類的事物,卻理直氣壯地這麼回答。她的嘴巴被大福的粉弄出雪白的一圈。
威爾轉念一想。
——本來就覺得潔西卡的樣貌很搶眼了,想不到還真是這麼醒目。
潔西卡的外表和人類沒什麼差異。威爾原以為隻要沒有霧妖化,就不會輕易被看出來,但現在看來,隻要是見過一次,那個人似乎就會留下難以消逝的記憶。
克拉克微笑地看著潔西卡。
「你……抱歉,原來你也會把臉弄成這樣。執行任務的時候——不對,就算任務失敗以後,我也完全沒想過。」
「……有什麼意見嗎?」
潔西卡不由得露出不悅的表情,克拉克慌忙搖頭說道:
「沒有,我想你們一定是對的。我們都被眼前的威脅給迷惑了。明明你讓我們看到了更美好的東西。」
「……這話是什麼意思?」
威爾側頭思索,克拉克一臉認真地點頭說道:
「剛才說到那時接連有人退伍,其實還有一個理由。」
克拉克說到這裏停了下來,不光是威爾,連潔西卡也看向他。
確定引起關注後,克拉克接著說道:
「原來天空是那麼的美麗。」
威爾與潔西卡瞪大著雙眼。
「我方被你們擊潰,空戰機也毀了,之後看到的天空,我們永生難忘。」
克拉克與海倫納低聲說著,仿佛在回憶一場美夢。
「你用彩虹色的翅膀在天空飛舞,還有〈候鳥〉的翼舟。不隻是我們,島上的人們也都看見了吧?」
威爾沒忘記,潔西卡拿大福的手也突然停住。
那是潔西卡最後一次用自己的翅膀所飛舞的天空。
苦澀、背叛的記憶。
然而,這也是威爾徹底迷上天空的記憶。
十年前他還是個小孩,那時的約定因為這段回憶成了勢必實現的誓約。
也不知克拉克對威爾他們的反應有什麼想法,隻見他貌似慚愧,卻又略顯驕傲地說道:
「我在軍中將翼舟當作兵器駕駛的時候完全沒有發現。原來天空是個可怕、殘酷,同時又自由而美麗的世界。因此我們離開軍隊,決定挑戰這種生存方式。」
說著他秀了一下手上的臂章——郵務商的證明。
然後兩人向潔西卡低頭。
「那時的所作所為,我們不奢望你會接受道歉。你可以盡情地怨恨我們。可是——」
「——希望你能接受我們的感謝,你讓我們看到了新的世界。」
無論是好是壞,八個月前的敗北確實對他們的人生造成影響。
威爾壓抑住苦笑,看向潔西卡。
像這種時候,她會怎麼回答,威爾大致能夠想像,
——人類就是愚鈍——或者——你這人類倒是通情達理——不外乎是這些。
威爾想得很簡單,結果身旁的景象令他錯愕。
「我……我、我、才沒……」
潔西卡的臉和耳根都紅了。
她的嘴唇發顫,狼狽的樣子讓她平常傲慢的態度像是一派謊言。她雙手手指在金發上麵亂搓亂揉,仿佛想攀住什麼東西而不可得的樣子。
她的舉止絕對不是生氣,而是不知該如何掩飾害羞之情的樣子。
打個比方,就像一個在班級裏不起眼的女孩,獨自在花圃默默為花朵澆水,結果這勤奮的樣子被人發現,她因此受到讚賞。也就是個年幼不諳世事的女孩,還不習慣受到感謝。
威爾知道她很開心。
他輕輕把手放在潔西卡的頭上。
盡管預料到接下來會被還以肘擊,威爾仍然深表嘉許似地笑道:
「太好了,潔西卡。」
「……跩什麼。」
威爾吃了肘擊,但比想像中輕了許多。
餐點在這之後送上,威爾與潔西卡狼吞虎咽地吃個精光。
一方麵是為了〈外渡〉必須早點休息,另一方麵是因為克拉克和海倫納根本是一對笨蛋情侶。
過去的恩怨一旦了結,他們便自顧自的聊起兩人間的親密情事。被迫聽了這些事情,連威爾都覺得受不了。潔西卡則是一味將甜食往嘴裏塞,借以躲避精神轟炸。
威爾急忙離開店裏,腳步卻停了一下。
「對了,你們本來都是軍人吧?」
「嗯。是啊?」
「我想請教一件事。」
威爾無意識間壓低了聲音。
「十年前有一艘飛行船墜船,關於這點你們知道些什麼嗎?」
——我覺得通報那次墜落事故的,就是這個叫做比爾基德的〈候鳥〉——
這是昨晚裏西達所說的話。
就算克拉克本來是軍人,威爾也不太認為他會清楚十年前的那起事件,但——
「嗯,那艘船啊。我知道它叫什麼名字。」
威爾得到這線索,心中疑問卻是大於喜悅。
「這件事很多人知道嗎?」
「在某些地方是。因為船一離開群島的管轄區就被擊墜了,在國際間好像引起重大糾紛。」
「國際……原來是開往外國的啊?」
既然離開了群島的管轄區,就表示船開到了國外。
「那船開往哪邊?」
「北邊。聽說船上載著神話裏的〈七大鑰〉的線索。」
潔西卡似乎不怎麼在乎,威爾卻大為震驚。
——十年前潔西卡搭的飛行船上有〈七大鑰〉的線索?
而且比爾基德就在那墜落現場。
這是偶然嗎?
命運糾葛的預感,使得威爾胸中感到不舒服的起伏。
◇
在群島最南端的島,【我】目擊了難以置信的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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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白深邃的海——我們旁徨不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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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t??rsi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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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去星光——昔日夢想如幻想消逝——』
歌聲響起。
當然聽不明白——但印象中有聽過一次——這異國的語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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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創座塔吧——連向無盡天空的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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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eilou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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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uit
lu:kem
aikait
lu:ke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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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天齊高——朝天朝海堆疊——』
那天的光景在腦海裏複蘇。
一艘巨大的飛行船——軍艦。
甲板上載著兩個和軍艦不相襯的幼童。其中一人是黑發的男孩,另一人有著不可思議的翠綠色頭發。
他們看著〈候鳥〉飛越雲界,為那姿態歡欣鼓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