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應鬆
據水蓮說,劉黑之所以到這個碼頭來,是因為他夢見了她。“他夢見的女人跟我一模一樣,於是我們就結婚了。”水蓮說。
劉黑那時候駕著他的“豌豆殼”木船到這個碼頭來,沒曉得以後他會變成囚犯。他相信緣生緣滅,一切現象的幻現幻有,都是由於一個人的業力之所感化。劉黑給菩薩叩了個頭,就來找他夢中的女人了。
碼頭的大街上滿是女人,她們有好有壞。壞女人大多比較漂亮,幹著取悅男人的勾當;好女人則憑勞動吃飯,她們雙手粗糙,從早到晚不停地忙碌。“好女人就像螞蟻一樣,她們一副忙昏了頭的樣子,惹人憐愛。”劉黑說。
劉黑將電視上和大街上將墨鏡架在額頭的女人都歸類為壞女人,她們漂亮是漂亮,但不屬於他。如果你真要找一個能給你洗衣和生孩子的女人,千萬不要打她們的主意。劉黑說:“她們自圖自己快活,等把自己玩老了,把一身肌肉玩沒了,骨盆也緊了,還生個雞巴小孩。”
劉黑夢見的碼頭叫郎浦,是一個很小的碼頭,它不聲不響,像一些燒香拜佛的老年人。而老年人的目光大多溫和寬厚,使得這兒保存了一種古風。碼頭也跟他夢見的一樣,江邊有一溜係纜的鐵環,拉坡的馬匹和代替馬匹拉更重貨物的拉坡機在碼頭上忙得氣吼吼的,每到夕陽西下的時候,一些女人就出現在鐵環邊,等待他們駕船的丈夫歸來。這情景給劉黑許多感動,他想,這裏的女人肯定有水蓮那樣的女人,占據他的生活,朝他傻笑,並在傍晚等他。
這個想法的確有些荒唐。而劉黑不是個喜歡荒唐的男人,他實在。他是個屠夫的兒子,父親成天提著刀開殺戒,給豬刮背,吹它們的大腿,開腸破肚。劉黑真正愛上駕船得益於他的繼父。他的繼父是個船工,雙手從不沾滿鮮血,而是渾身有股沁人的水腥味。繼父經常得意洋洋地次噓說,男人就應該四海為家,不然,我怎麼能跟你媽結婚呢。自打媽跟上繼父後,果然像變了個人似的,兩人整天眉來眼去,幸福得不得了。劉黑在駕船去郎浦時,把自己想象成繼父,把那個在夢裏向他招手的女人想象成媽。事實上,繼父就是一個在外地碼頭偷雞摸狗的家夥。“我可不能犯他那樣的錯誤,”劉黑想:“我得找個正經的女人。”
劉黑在郎浦碼頭裝貨卸貨,找啊找啊,就找到了水蓮。在幾個女人中他認定了水蓮就是那個在夢中等他的女人。水蓮在碼頭上賣早點,劉黑喜歡吃她的包子,不管包什麼,包苦瓜,劉黑也說甜。這麼,劉黑就跟水蓮結婚了。
水蓮待劉黑恭恭敬敬,把他當作依靠。她熱愛船,熱愛等待和分別,她的眼睛就像係纜的鐵環,黑而發亮。當她漫不經心地在早晨的枕頭邊小聲說:“早點回來啊,”劉黑就堅定了這個女人是他夢中的女人。晚上劉黑就回來了,趿著拖鞋,手上拿著拴纜的鑰匙,他的女人水蓮在一旁說:“我去給你打點酒吧。”劉黑更堅定了這個女人就是夢中注定要占據他整個生活的女人。
他們租了房子,在碼頭上有了立足之地。
劉黑白天駕船,晚上喝酒,與女人相擁而眠,準備生孩子。所謂生活,就是有個家,有回來睡覺、脫鞋、盡情喝酒的地方。喝醉了有個人在你的周圍走來走去,罵你死鬼,用毛巾給你擦臉。對於一個船工來說,他憑什麼要把自己的性命投注於風浪呢?人是得在水中簸那麼幾下,但是,上岸了,有女人和孩子,他第二天還會手拿槳樁,欣然前往。
為了掙錢,劉黑什麼貨都裝。有一次為農民裝一船臭熏熏的大糞,裝到村裏,農民不想付錢,隻願意給他一筐茄子,結果他跟農民打了一架,灌了那農民一碗濃釅的大糞,高興地空手而歸。
他也低三下四過,對掌握著航行權力的港監員。為了掙錢,他還虛報過噸位。在裝白糖的時候,他也偷過白糖,拿回家給水蓮衝水喝。但他基本上是個老實的船工,能準時地將貨送到貨主手裏;熱愛生命,不在大風中冒險;也不無端地糟踐那些貨物,譬如為了趕時,將貨物掀到江裏。
他掙了些錢,女人的肚子就漸漸大了。
生女兒的那天於氣異常炎熱,他的女人水蓮痛罵他說他害了她:“你個狗日的害了老子!”水蓮就是這麼罵的。劉黑想我害了你什麼呢。劉黑不知道生孩子會這麼疼的,他的母親也來了,母子兩個拉著水蓮的腿,硬是把孩子給拽出來了。水蓮生孩子的聲音像父親當年殺豬。劉黑想,得好好待女人。劉黑每天給他的女人用雞和黃花煮湯,把水蓮吃得白白胖胖了,奶水像長江一樣奔流。劉黑發誓多賺錢,雖然水蓮並不乎錢財,但雞和黃花是費錢的東西。這麼,劉黑就認識了馬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