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孔都不知道自己為何有這麼好的靈感。兩個人邊寫邊商量邊笑。後來王曲突然看看表,說:“要撤了。”原路返回。在返回之前,他們用抹布將所有帶泥的腳印抹得一幹二淨,屋子收拾得跟來之前一模一樣。王曲先下,希孔後下。就在希孔下去的時候,有一級踏腳斷了,又加上以老幹媽下酒,喝得雲裏霧裏,希孔一頭栽了下去,栽在兩棟樓的夾縫裏。還好,這小子從大約八米的地方摔下,被一根曬衣服的繩子擋了一下,落地時撿了條命,就腳踝骨折了,另外右臂的橈骨骨端有一點兒破損。
希孔哎喲哎喲地住進了醫院,第二天蔡孟子夫婦就來看他。希孔說,是騎自行車摔了,去給上級送文件的路上。這樣醫療費就能報銷了,這樣就是因公負傷。蔡孟子夫婦拿來了鮮花,單位工會的主席和辦公室主任也拿來了鮮花,還有雀巢奶粉,工會主席說:好好養傷,單位的事你就不要惦記了,養傷是第一位的,我們代表江書記和李廳長來看你,江書記開會還要全廳的同誌向你學習。希孔的腳上、手臂上打著石膏,躺在病床上笑著表示感謝,說:其實,這是我應該做的。
蔡孟子說:“今晚我來照看你。”希孔說:“那就算了。”蔡孟子說:“是不是想要你嫂子照看?”蔡孟子望著自己的老婆王雪碧。王雪碧沒有表態。希孔不說話。“他媽的,”蔡孟子說,“他媽的。”
王雪碧就留下來了,蔡孟子就回去給希孔熬骨頭湯。這樣在蔡孟子骨頭湯的滋潤下,希孔的骨頭就長起來了,就能瘸著腿走路了,就能丟掉拐杖了,就能上班了,隻需在中午用頻譜儀照半個小時了。
當然,也是王雪碧無微不至的照顧。醫院裏的人說:“你的老婆真好。”希孔說:“那是我哥們的老婆。”但是他們分明看見了一個漂亮的王雪碧攜著一個拐腿的希孔在醫院的林蔭小道上散步練步,幾乎是每天不誤。
糟糕的家庭生活當然是從那電腦中的出錯開始的。那令人啼笑皆非的狗尾續貂,使蔡孟子哭笑不得。
“喂,你是不是在嘲笑我寫這樣的東西?”他對王雪碧說。“我沒有,我說過了我沒有。”“可這是誰呢?未必是鬼魂吧。不得了了,我們家裏有鬼魂。”
王雪碧絕對是那種膽小的女人,聽他說家裏有鬼魂就寒毛倒豎,而且她還相信迷信,“你總是說不吉利的話!”“是有鬼,我看見了鬼了。我們這屋裏陰氣太重,鬼進來了,”她的怒不可遏而又無可奈何的丈夫說,“1937年湘鄂邊區的交通站難道是大淫棍克林頓破壞的?我查了所有湘鄂邊區地下黨的資料,都沒有一個湖南籍叫萊溫斯基的人。”蔡孟子攤著手絕望地說,就一屁股坐在沙發上了。後來他看見他美麗的妻子王雪碧正在一邊偷偷地抹淚。可是他還不依不饒:“行了,我不寫了,我不用這個換工資了,王雪碧同誌,你來養我吧。”
蔡孟子開始大量抽煙,把屋裏抽得煙霧騰騰,他過去是不怎麼抽煙的。在某些方麵,他十分節儉,特別是婚後。蔡孟子是那種十分老實而強壯的鄉下人,熱情待人,不來虛假,不會哄領導,生活正派,不會幽默,寫得一手好文章,讓領導放心。他的老婆雖不過是夜大的專科生,在一個工廠做辦事員,但漂亮,賢慧,聽丈夫的。漂亮的女人總是學曆不高,這又有什麼要緊呢。學曆太高而又不漂亮的女人總是沒有誰愛的,男人總是喜歡又漂亮又蠢的女人,而不會喜歡太聰明太醜的女人。一句話到底:男人看的是女人的臉,女人看的是男人的心。現在,王雪碧不知道蔡孟子的心是怎麼想的,她一肚子委屈,全身的委屈:他有外遇了嗎?他在單位不順心?他對我照顧希孔吃醋了?可這是他讓我照顧的,希孔是他的哥兒們,最好的哥兒們,兩人穿一條褲子的哥兒們。蔡孟子曾給她說:他們三個是綁在一根繩上的螞蚱。
還當然不止這些。兩個月以後,王雪碧懷孕了。“我可能懷孕了,”吃著酸白菜的王雪碧對蔡孟子說。“你說什麼?你難道沒吃藥嗎?”“我每天都在吃,你難道沒有看見?”
蔡孟子是不想要小孩的,王雪碧更不想要小孩,他們認為還不到時候。“我自己都沒有玩醒呢,”王雪碧說。的確,她還是個孩子,她在心理上還沒有做母親對付拖累的準備,這要橫下一條心。她趿著拖鞋,晚飯後勾著丈夫蔡孟子的手四處遛達,她怎麼能想像她不停地換尿布、端屎端尿、半夜熱奶半夜抱著發燒的小孩去醫院,滿腹部鬆弛的皮膚和能忍受一屋子的孩子的啼哭?可是,她懷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