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七章 梟(1 / 2)

陳應鬆

他在後山的林子裏轉悠了三天,一隻鳥也沒打著。往日錦雞拖著紅翎與藍翎的尾巴,逶迤穿行在那樹梢的寂靜裏……這情景,怎麼竟再也沒有了呢?

獵槍是換了,再不是那支沉重得要死,生了古老鐵鏽的土銃。那土銃需灌進很多的鐵砂子,靠的是火藥而不是彈簧的推力。那銃的後座力曾使獵人的肩胛由流血而生了厚繭。那土銃的殺傷力很大,一窩鐵砂作霧狀地向外飛去,一隻小小的鳥也往往身中數彈,渾身是眼,血把它們死去的形象塗得相當可憐和殘酷。城裏的人在挑選那些鳥的時候,往往先不是看哪個肥瘦,而是看哪些槍眼少些。槍眼少些就意味著在餐桌上能避免牙齒和鐵砂發生不必要的衝突。而且,那土銃還保不了會某一天炸膛,炸膛就意味著獵人自我送終。

他不需要那種銃了,他的槍法很準,百發百中,隻要一顆子兒就能解決問題,他因此換了這杆安全而有準星的雙筒獵槍。

但是鳥沒有了,仿佛突然一夜之間都滅絕了。

冬天的風幹冷,他坐在一塊石頭上。看寂寥的暮色沿著褐色的樹幹往林子深處爬。他嗬了嗬手,記起囊中的饅頭。他撿了一抱枯枝,打燃打火機,升起了一堆火,拿出幹硬的饅頭在火上烤,不多時他鼻子裏已灌進那饅頭焦黃的香味來。他吃著饅頭,口裏發出有節奏的脆響。

獵火在風中抖動著橘黃的光耀,照著他那張因苦苦思求而失望的臉來。他一個勁往火堆裏添柴,他作不了是回去還是繼續尋找獵物的決定。

夜間也可以打到一些鳥,他有電筒。夜間這裏棲息著一群群寒鴉,間或也可以撞見一隻斑鳩、章雞、銅嘴八哥和楝樹八哥,更多的還有山喜鵲——那肉吃起來像木渣一樣,賣不出價錢來。但是他想,打一些無論什麼回去也比空著手回去好。況且是在晚上,撞不見別的獵人,也不怕他們恥笑的。

饅頭已經填進肚裏了,身上也烤得烘熱,他感到勁兒又回到了每一個關節。他撳燃電筒,提著槍向林子深處走去。

沒有鳥。

山喜鵲也沒有。

但是他需要這些,需要錢,他的嶽父還因那癌症躺在床上呻吟。他是被妻子那一雙痛苦哀怨的眼睛逼出來的,他明知道出來並沒有什麼希望,但那目光、那呻吟卻隻能驅使他出來。回去受一頓數落,卻換得一天的清靜,也是劃算的。

但是他想一定要打著鳥。他能忍受妻子的抱怨,卻不能忍受獵人們的奚落。他是一個好獵手,一連三天打不著東西還算什麼獵手呢?這一點,就是這一點,也要使他發誓打著東西。

他是很自信的,他不懷疑自己的眼力。獵人出獵也有講究的,講究“兆頭”。他信這個,信兆頭深處的那股子“勢”,氣勢。如果他全身勢旺,棄絕一切雜念,就一定會打著東西,眼疾手快槍法準,甚至想要什麼鳥便出現什麼鳥。也許這三天是有些軟懨了,但今夜他心頭又突然充溢了那種神秘的“勢”,他相信如果林子間隻剩下最後一隻鳥,這隻鳥也肯定會死在他手下。

他照著電筒在榛莽裏搜行。

那一束白色的電光,帶著憤怒在每一枝樹丫上掃過。

忽然,他看見了一個影子悄無聲息在林中飛行,那影子黑黑的,扇動著一對幽靈似的翅膀,憑直覺他還沒認出那是一隻什麼鳥,但是他的心卻怦然跳動了。時刻到了!他跟著那影子跑,他的電筒死死盯在那黑影上,一下子也沒有離開。

他扣動了扳機。

咚地一聲,那黑影連叫一聲也沒來得及,就像突然在空中凍僵了一樣直落下來,砸在地上。

他提起那隻帶著飛翔餘溫的鳥。卻不認識。

他從沒見過這種鳥。像鷹,像隼,又像一般的鳥。鳥並不很大,但爪子是剛勁的,嘴喙也透出莽厲,暗示著殘暴和野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