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七章 梟(2 / 2)

此刻夜已深了,他的手電也發出暗暗的紅光,他隻好回去。提著那隻鳥,他想:一定能換到大價錢的,他可以向城裏那些津津樂道於野味的有錢人胡亂吹噓。

他回到了村裏。

這隻鳥驚動了村裏的所有獵人。隻有一個老獵人見過說是梟。梟是成雙的,晚上出來活動,總是來無影去無蹤,是百禽之王。老獵人記起他沒看到誰能打到過這種梟,但是獵人最害怕梟,哪兒有梟就不會再有別的鳥了,哪兒有梟就等於獵人解除了武裝。梟是獵人的死敵。

他這才明白了,為什麼這幾天他一個獵物也沒碰見。所有的獵人也才敢承認:這幾天他們都是空手而歸的。

那麼還有一隻。獵人們都一直推舉他去打另一隻。這兒隻有他的槍法最好,而且又是不會放臭彈又不必啄火的雙筒鉛彈獵槍,對付梟隻有他,況且他已經打到了一隻。

他又來到了那片山林。

在來之前他把槍全拆卸下來洗了一遍,上了油,校了準星,又換了幾節幹電池。他是被所有獵人推舉出來的,因此勢旺火足。

三更時分,下起了蒙蒙小雨,林子罩起了淡淡一層霧,這時他終於看見了那隻梟。循著電光,他看到那隻梟的飛行沒有章法,失去了平衡,也許是雨濕了它的翅膀,也許是因為尋找它失去的伴侶,晃晃悠悠的,顯得憂傷而孤獨,並且時不時發出一種帶哭似的聲音。那聲音太淒涼了。

他沒有扣動扳機。

但是他跟著,跟著那梟,好像要跟它作伴似的。梟向那邊的懸崖飛去。他一直照著它飛到懸崖邊那一個黑森森的懸棺洞裏去。

懸棺早就不知哪年月爛了棺木,隻剩下那個方方正正的洞口,原來這兩隻梟的巢就在那洞中。

他記著了那個洞,雖然他沒打著。此刻已過五更,他站在懸崖下,才覺得淋濕的身上一陣陣發寒。他要回村去告訴獵人們這一切。

“在懸棺裏?從那裏飛出來的?”獵人聽說後都恐慌成一團,“梟在懸棺裏!”

懸棺是埋葬祖先的地方,是祖先安息的洞。懸棺很高,後人誰也不知道那洞是怎麼鑿的,棺木又是怎樣放進去的。梟這次出現,一定與祖先有關聯。大家又聯想到那梟夜間飛行的樣子,想到那梟在蒙蒙細雨中的鳴叫,又看了看那隻連血也沒見一滴的死梟,便說:

“梟一定是祖魂,你打了他,驚動了祖魂,祖魂就變作這隻梟,等於是告訴說要斷絕我們的生計。”

那夜,他的嶽父死了。聽說臨死前也淒慘地叫了兩聲,像梟。

“祖先的精魂顯靈了,這是報應。”獵人們說。

他們把他的嶽父和梟一起埋了。梟的墳比他嶽父的墳更大,梟的風水比他嶽父的更好。

從此以後,他必須上兩個墳。他的香、紙錢、祭飯都必須是雙份的,一份給嶽父,一份給梟。這是村裏規定的,他上墳要上到來年清明節,才算贖全罪。

他開始做梟的夢,梟的臉是嶽父的臉,是所有獵人的臉。

後山的林子已沒有鳥了,獵人們的槍都擱下了,生鏽了,說:“這是祖先降的懲罰。”

隻有他的槍還睜著眼睛。

到了清明節。夜裏,他帶著香,紙錢,也帶著那杆精心校了準星的雙筒獵槍向外走去。他從梟和嶽父的墳頭再走向懸崖,誰也不知道。

回來之後他的槍不見了,那杆漂亮的獵槍不見了。他大病了一場,口裏喊著:“梟!梟……”

清明過了,他的罪贖完了,所有的鳥又都飛回來了,後山的林子又開始遊弋著獵人,說:“祖先還是有眼的。”

他再也不打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