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嗅梅無聊地晃蕩著腿,晃了好半天,眼見沉思的依舊沉思,揮扇子的照舊揮扇子,而某中毒的主角已陷入花癡的妄想裏不可自拔——其發直的眼神,癡迷的神情,唇邊可疑的閃亮,組合成了完美的鐵證。
他終於不耐煩了,劈手奪過桌上的兩個藥丸,二話不說走人。
袁去華被他驚動,醒過神來,算了算時辰,起身道:“南閑你去休息吧,天色不早了。我還有些疑問,明日我們再說。”
“嗯,也好。”溫南閑合扇,這小半天下來他倒確實有些累了,當下一路打著哈欠出門去了。
“那麼謝——謝姑娘?”袁去華有些緊張,指掌試探著在她呆滯的眼神前晃了晃,別是又發作了吧?一個人的體力畢竟有限,禁得住幾場那樣的折騰?若是解了毒,卻落下了旁的病症——
渙散的焦距慢慢集中了起來,烏黑的眼珠隨著他的手指左右轉了兩圈,眨了眨,伸出纖細的手抓住,“怎麼了?”
仔細看了下她的眼瞳,袁去華不動聲色地平複了呼吸,便欲把手抽回來,卻隻覺她鬆鬆地拉著,指尖有種異樣的冰冷,他猶豫了一下,就由著她握住了。
謝雁度歡喜地眯眼,索性把他的手臂也拖過來,手掌放到自己的膝蓋上,然後下巴放上去墊好。
“……”袁去華啞然了片刻,以他素來嚴謹古肅性情,便是這樣的接觸也是過於親密了。隻是,和她的手一樣,少女纖巧的下巴也是一片冰涼,擱在他手背上好像一小塊冰。而時令已至初夏,這無論如何不是人體應該有的溫度。
他心底如被什麼尖利的東西抓撓了下,終於還是沉默著,就著她的姿勢在近旁的椅子坐了下來。
“兩種毒混到一起去,有解藥也不成了是嗎?”謝雁度略仰著頭看他,忽然問道。
袁去華一驚,“誰和你說的?”一問出來他就知道錯了,南閑不會平白去嚇她,薛嗅梅嗜武成癡,也不會有這個興趣來和她搬弄口舌。她能知道,隻能是從他們那些零碎的對話中,自己猜出來的了。
看上去還是一樣懵懂天然的稚氣少女模樣,仰望他的眼神,還和當初飛上擂台時一般的澄澈直接,然而內裏卻在飛速成長,以讓人詫異的速度學會那些以前她根本用不著去想的事情。
“我十師妹是大夫,她醫術很好。”謝雁度慢慢地道,“我剛剛想起來,她以前和我聊天時候說過,要是中的是兩種稟性不同的毒,那找來原來的解藥隻能作為參考,要解毒一定得另配新的。”
袁去華隻覺得手背一涼,垂眼便瞧見她兩行淚珠滑落下來。
這一瞬間的感受,已經很難用語言來形容。為什麼不能更小心一點?那些傷害並不是全然不能避免,他安逸日子過得太久了,基本的防人之心都不剩下幾分,若是能更謹慎一點更在意一點,何至於累得她接二連三受傷,現在還要承受這生死未卜的恐懼?
開了閘的淚珠一顆接著一顆落在他手背上,像落進他心底,一片灼燙。
“我……”謝雁度輕輕抽噎了一下,看著他的眼睛水汽朦朧,卻問出了一句奇怪的話:“我要怎麼叫你好?”她說出口自己也覺得不好理解,噙著兩顆大大的淚珠解釋:“像叫大師姐三師姐和師兄那樣的,我不想叫你‘袁閣主’。”
說完猶自覺得不夠,再小小聲補充:“也不想叫‘袁大哥’。”這稱呼雖然很好,卻已經有人叫了。她純稚的心靈還明白不了“嫉妒”那麼高深的事情,隻是帶一點點小別扭的,想要與別人不同。
生死還在一線間,怎麼會忽然想到這個?袁去華有些愕然,然而對著這雙能將淚珠滴到他心裏去的水潤眼眸,他沒多說什麼,隻想了一想,道:“我雙親去得早,隻取了名,無字。你若不棄,便直呼‘去華’吧。”
“去——華?”有點生疏地跟著念了一遍,謝雁度的眼睛隨即歡喜無限地彎起來,兩顆淚珠溢出,就掛在眼角,“去華去華。”她傻嗬嗬用還帶著鼻音的聲音念了兩遍,下巴在他手背上撒嬌意味很濃重地蹭了蹭,用希冀的眼神看他,“師兄都叫我‘雁雁’。”
這暗示的意思太明確,袁去華不受控製地覺得臉頰微熱,又有些哭笑不得。這姑娘,剛才還在流淚,轉眼就思量起這些來。不過她忘了傷心,倒也算件好事。
輕咳一聲,半站起身來,“謝——雁雁你也累了吧?我先走了,你好好休息吧。”
謝雁度的反應卻大出他意料。她一下子抬起頭來,驚訝地睜大了眼,道:“你不和我成親嗎?”
當頭一道響雷劈下來,以袁去華之向來穩若泰山,都忍不住踉蹌了一下。
“這個——那……”他按按額角,定了定神,盡量用平和的語氣問回去:“你現在覺得身體還好嗎?有沒有哪裏,咳,不大舒服?”一邊留意她的表情眼神,似乎,沒有什麼異樣啊?那麼那兩種毒究竟現在是變出什麼新花樣來了?
“有點冷。”謝雁度認真地感受了一下,回答道。不等他說話,又拉著他的手,星星眼看他,“去華去華,和我成親好不好?”
……毒應該是沒有發作。袁去華沉默了一下,隨即,之前那種哭笑不得的感覺以更為迅猛的態勢卷土重來。
這種口氣,和小孩子要玩具有任何不同嗎?所謂終身大事這種事,也許在她的概念裏,和“今天晚飯可以吃雞腿,真好”的感覺是一樣的吧?
想著,他笑了笑,重新坐下來,溫聲道:“你師兄師姐有告訴過你嗎?成親這件事,要和很喜歡的人才可以。成了親,以後的幾十年就都要和這個人在一起了。你也許會遇見更好的,更喜歡的,可是不能變了。”
“嗯,我很喜歡去華啊。”謝雁度立刻點頭,點完頭開始意識到危機,“可是你喜歡紅衣裳的姐姐?”
她纖細的眉毛耷拉了下來,垂出傷心的弧度。怎麼忘了問三師姐這個問題呢?她是一點辦法都想不出的。
“不然這樣?”她試探著看他,“你先和我成親,然後再去和紅衣裳的姐姐成親?”
墨黑的眼睛微眯起了看回去,“我隻一心,換一人足矣。”他一向不喜歡別人說她傻,此刻卻也忍不住想要敲敲她的頭,笑斥聲“小傻子”。他的表態已經這樣明確,她究竟是扭曲到哪裏去,才能得出“齊人之福”這個結論?
“嗯,是啊。”謝雁度無辜地點頭,有點走神地捏他的手指玩,“可是我快要死掉了,你先和我成親,等我死掉了,你再去和——”
“不要胡說。”那一口一個的“死掉”實在聽得太過刺心,他忍不住出言打斷,“解藥都拿回來了,你安心養傷,還有那麼多天,薛主事一定會配出來的。還是——你希望我和君姑娘在一起?”
謝雁度的頭立刻一通不遺餘力地亂搖,烏發四散,她人還虛弱著,沒幾下就晃得眼神都有些散亂。
袁去華驚了一下,空著的那隻手忙伸出去固定住她的腦袋,又小心地審視她的眼眸,等中心的那點光芒重新聚焦出來,才鬆了口氣。
這傻姑娘,給他的心意總是百分之百,不懂得打一點折扣。一邊將她的發絲略略理順些,他一邊溫聲道:“那就好好休息,等你身體養好了,我們去拜見你師傅。”
她不懂地眨眼,“找師傅要做什麼?”
“我們成親,要長輩在場。而且,我也要先去提親。”
星星眼傻笑立刻同時上陣,還附送暈紅臉頰。
袁去華還她個柔和笑容,站起身來,把她壓回床上,拉過被子蓋好,道:“夜深了,快睡吧。”
謝雁度枕在軟枕上,眼睛看著他,長長的睫毛撲扇著,好乖好乖地點頭。
袁去華頓了一下,決定將忍耐暫時丟開,順從心底的聲音,俯下身去,溫暖的一吻烙在她冰冷的菱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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