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9章(2 / 3)

她懵懵懂懂下得山來,於這世間風景還未曾看過多少,甚至不知道自己卷入了什麼事件中,為什麼會被下毒,被追殺,就要迎接本來應該是那麼遙遠的死亡——

袁去華深吸了口氣,勉強控製住失控邊緣的情緒。

大概他的臉色實在不怎麼好看,薛嗅梅難得又多說了一句,不過那語氣,比較難分辨是安慰還是閑聊:“孤騖門前兩天被滅掉了,據說是窩裏反,那幫拿殺人當吃飯的家夥內鬥起來,蕭七雅不死也剩不了半條命,你省掉一個報仇的人選了。”

他既嗜武,與江湖武林的聯係自然少不了,雖是足不出戶,能知道第一手消息也不出奇。

袁去華目中陡然爆出光華,一拱手,“袁某忽有急務,失陪了。”旋身便走。

孤騖門是極嚴密的殺手組織,先前不敢將蕭七雅硬行扣下,乃是怕他懾於門規,寧可魚死網破。如今門派都已覆滅,隻要方法得當,將他爭取過來不是不可能的事。

袁去華疾風般往大門行去,他無人知曉的早年經曆,從來絕口不提的複雜痛楚,一直帶給他的都隻有午夜噩夢,但這一刻,為著那個命在旦夕卻連怨恨也不懂得的單純姑娘,他第一次,為之覺得感激。

小雨淅淅瀝瀝地下著,在缺乏修繕的城外土路上砸出一個個小小的泥坑。

“那個失心瘋的瘋子……”

鬱鬱的咕噥第八次和著門檻外的雨聲響起。

姑蘇城外十裏遠,破到連土地公公都不見了的土地廟裏,前孤騖門排行第五的頂尖殺手蕭某七雅,可憐兮兮地窩在隨時可能倒塌下來把他砸扁的神案下。

他發髻散著,衣衫半濕不幹,小腿以下泥濘不堪,還混著暗色的血跡一般的顏色,很全麵地詮釋了逃亡者的落魄形象。

大致上來說,薛嗅梅的消息是準確的,孤騖門確實被滅掉了,也確實是窩裏反,有點誤差的是,反的隻有一個人,單挑滅掉了整個門派至少百分之九十的同門精英。

蕭七雅見機得快,壓根沒出手,乘亂就溜了,於是有幸擠進了剩下的百分之十的行列。但同時不幸的是,他腳底抹的油還是少了點,仍受了波及,左小腿骨折。

這導致他一路逃出上百公裏,卻不得不在離遁入城裏咫尺之遙的時候,被迫困守破廟——沒別的,帶著腿傷在馬上顛簸了這麼久,到極限了,除非他想以後變成鐵拐蕭,否則必須停下。

“那瘋子應該不會有心情追我追到這裏吧,我真的隻是無足輕重的一枚小卒子啊。”

唉聲歎氣地自我安慰著,蕭七雅看著外麵的細密雨幕繼續發呆。

他的腿傷急需處理,但身上的藥一路上已經用完了,隻能等著雨停,撞運氣攔輛過路的馬車,才能進城去買藥。

細雨聲沙沙響著,單調之極,仿佛沒個盡頭。

蕭七雅等得快要睡著的空茫視線中,由遠及近地,忽然出現了一襲灰衣。

來人的步伐很輕便,踩在坑坑窪窪的泥水路裏,每次抬步至多帶起一兩滴水珠;握著油紙傘的手掌也極穩,似乎未受這拖泥帶水的天氣的任何影響,隻麵目隱在傘下,看不分明。

他越走越近,蕭七雅也慢慢由遲疑,到確定。

“果然屋漏偏逢連夜雨……”低頭看看自己的腿,大歎一口氣。

玩火者多自焚,善泳者溺於水,殺人者——人恒殺之。

報仇的來了。

一下一下地挪動,終於從神案下鑽出來時,來人的青布鞋也踏進了廟內。

油紙傘被收起,露出來人端朗的麵容。

蕭七雅手肘撐在地上,揚揚下巴,“好吧,你是怎麼找到我的?”他好歹也是數得上名號的專業人士,可是一次又一次,他的行蹤有這麼好掌握嗎?

“習慣這件事,是很難改的。”袁去華道,手裏的油紙傘一滴滴往下落水,很快在地上滴出個杯口大小的濕跡,“你若清楚知道一個人的所有習慣,那麼花點時間去找到他,通常不是一件困難的事。”

“……”蕭七雅無語地瞪視。他和這個人才見過兩麵吧?還都不是以本來麵目打交道,有熟成這樣嗎?清楚知道他的所有習慣?他自己都不見得了解自己的所有習慣耶。

那質問的含義太明顯,袁去華接著道:“蕭公子六歲入孤騖門,同時期進入的還有兩名男童,一人不堪訓練,兩年後猝死,一人不願以殘殺為生,絕食七日,遭門主斃於掌下。隻有蕭公子活了下來,十四歲接第一單生意,毒殺揚州某張姓鹽商富戶最得寵的幺子,得銀三千兩——”

“停停停!”蕭七雅恐怖地瞪著他,連腿疼都忘了,“你也是門裏的?”

知道一點機密不奇怪,孤騖門雖說極盡隱秘,但畢竟沒達到水潑不進的地步,可,知道如此細節且久遠的事情,他隻能想出這個可能。

袁去華的表情很平淡,隻眼睛深處有些東西黑沉沉翻湧了上來,使得這一刻,他與蕭七雅一立一坐,一整潔一狼狽,一隨意一穩重,看上去明明完全不同的兩個人,卻因那一點黑暗變成了驚人的相似——甚至,重疊。

蕭七雅眯了眼,“你到底是誰?”賣花的生意人?騙鬼!此人就算不是同門,也絕不是尋常人物!

“我命很大。”袁去華站在原地,緩緩道:“絕食七日,未死。門主掌下,仍舊偷生。”

“……”驚愕地直起身,牽連到腿上的木板都不自知,“原來是你?!你逃出去了?”他與那兩個男童隻打過一兩個照麵,一點不記得他們的長相,但曾有過那兩個人,卻是記憶清楚的。

袁去華搖頭,“當時沒有,隻是門主改了主意,不再殺我,讓我做了聯絡人。直到你接第三單生意時,我才尋到機會詐死離開。”

所謂聯絡人,類似於大戶人家的管家,殺手組織也需要個打下手的,處理些諸如酬金分成資料歸檔之類的瑣事。這個位置的人慣例是隱於暗處,就是同門的殺手們也隻知有其人,而不知其到底是誰。

那是他埋葬在記憶最深處的夢魘,如無意外,這輩子都不會再提及一字,直到,遇見她。

蕭七雅聽得嘴角一抽一抽,早知道接單生意會接出這個匪夷所思的後續來,他絕對不會理會那個偽君子盟主,門派被滅也是那之後的事——真是個衰人!

“你要敘舊為什麼不早點敘?”他想了一圈,很是有點悻然,“我不賺那一千五百兩就是了,現在好了,你那朋友我殺也殺了,沒得賠你,你要報仇就快動手吧。”

袁去華卻舒了口氣,微笑道:“如此說,蕭公子願意出手相救?那麼有勞稍待片刻,我這就去備車。”

“……喂?喂!”傻眼地看著那背影迅速遠去,蕭七雅隻好把下一句疑問留給自己聽,“她還沒死?”

鬆軒客房。

“你師妹找到了嗎?”對這個一跳一跳進來的人還有印象,謝雁度漾出笑臉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