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平安無恙
蕭七雅咳了一聲——
好像火星躍進了炸藥堆,謝守立時衝過去要和他拚命,“都是你這混蛋!雁雁和你有什麼仇怨,她連嫁人都不曾,小小年紀,就要被你害死——”用力掐他的脖子搖晃。
“咳咳咳——”蕭七雅腿腳不便,躲避不開,被他掐得上氣不接下氣,“我隻是想說——咳咳,我解不了毒——”
“你還敢廢話!”謝守無疑被這句刺激到,手勁更狠兩分。
“可是——咳咳,多延一個月,我還是能辦到的——咳咳咳!”
袁去華兩步跨過來,扣住他肩膀,目光灼灼道:“此話當真?”
蕭七雅說不出話,直翻白眼,手抖抖地指著自己的脖子。
謝守慌忙鬆手。
“當然是真的,這點事都辦不到,蕭某的招牌早便倒了。”終於緩過口氣來。
何庭淺跳起來,“事不宜遲,我趕來得急,什麼都沒帶,現在寫個單子,要用的都列上,還有你——”望向蕭七雅,“你的腿傷需要我幫忙嗎?”
蕭七雅感動得要命,終於有人記得他也是傷員了,忙搖頭,“多謝,這點小傷我自己處理得來。”
“那好。你需要什麼,也快開出單子,讓他們去買。”
謝雁度眨巴著眼,拉拉她的衣擺,不太敢相信地問道:“阿淺,我真的不用死了?”
自她毒發到如今,時日其實不長,卻已在生死間打了數個來回,不斷地失望轉希望,希望又失望,換個心思細的,隻怕挨不到有生機,隻那番折騰便受不了崩潰了。
“不一定,沒有百分百的事。如果這期間兩種毒又摻和出新的變數來,那還是會死得很難看。我以前研究過,折錦裏有種毒草名浮圖,它會導致人的麵目無限浮腫擴大,直至漲破皮膚方休。”
答話者說得一本正經,溫南閑卻聽得額角不住跳動,他實在很想知道,這女大夫去別家診病,真的不會被病人家屬用大棒打出來嗎?
“這個,姑娘,那你實有幾分把握?”
“百分之九十五吧。”
何庭淺頭也不抬,刷刷刷已經在伏案開單子。
……這和百分之百有差別嗎?有差別嗎?
一眼掃過屋裏眾人全部麻木掉的表情,溫南閑總算覺得,稍微平衡了。
一應事宜安置得差不多了,循單買東西的買東西,關門拔毒的拔毒,有事回金陵的回金陵,剩下的人終於能好好坐下來,梳理一下某些七零八碎的事體,並力圖將它串成一個整體。
謝守先來。據他的交代,自謝雁度以“走失少女”的形象住進芙蕖閣後,他也成功潛入,在弄清楚芙蕖閣隻是個花坊,而和什麼風月之地沒有任何幹係後,他鬆懈了心神,守著師妹之餘,也時不時溜出去在城裏轉轉,瞧瞧風物景色。
巧得很,蕭七雅化名來下毒和黑衣殺手來襲的時候他都不在,等逛完了回來,知道的已是師妹被確診隻有十八天性命的噩耗。
驚慌了半天,他總算想起離山前看到的最後一封十師妹傳回來的書信,說被誑進了皇宮當禦醫。雖然不知道大半年過去,十師妹還會不會待在皇宮,但已沒有別的辦法,隻能去找找看。他連夜飛騎趕往京城,沒頭蒼蠅般撞了兩天,也是運氣好,居然從謹王府裏找到了人。當下,在何庭淺的指路下,他盜了謹王的神俊坐騎,兩人快馬加鞭趕了回來。
“那馬實是好馬,多坐了一個人,回來倒比我去的時候還少用了半天時間。”最後,謝守讚道。
溫南閑表情莫測,問道:“那現在馬呢?”
“放了。阿淺說,老馬識途,它會自己回去的。”謝守說著,有點不好意思的樣子,給自己辯白道:“我隻是情急,絕沒有真的行偷盜之事。”
溫南閑掩扇轉目——他算明白了,這和謝雁度是一個品種的,一樣的白紙不染,再加上醫癡,三個倒果然不愧同門之名。
“這樣的好馬,價值萬金也不是沒有可能,我若看見了,是一定不會放過的。”他笑眯眯道,“蘇州到京城數百裏之遙,謝兄,你猜像我這般心思的人會有多少?神馬回到謹王手裏的可能性又有多少?”
袁去華道:“既是王府中物,馬身定有徽記烙印,若被歹人賣入馬行,馬行必定不敢再行倒賣,多半會通知官府,送還謹王殿下。”
謝守剛提起的心放了下來,露出鬆了口氣的表情。
太好哄了吧。溫南閑搖搖頭,這隻是其中一種可能而已。懶得再去嚇他,轉話題道:“去華,該你了。我一直很奇怪,你排除了君大小姐的嫌疑我能想通,她畢竟是個女流,又一直關在閨閣中,妒心發作害傻丫頭一次有可能,但不至於歹毒到底,排出那樣接連不斷不死不休的陣勢。同理,君義然好歹是宗師盟主,再是愛女心切,也沒必要自踐身份,對個女子下毒暗殺一起上。在沒看到傻丫頭那塊蒙麵黑巾之前,你如何確定凶手是他?”
這疑問他埋在心中已久,隻是這陣子都忙著尋人救命製解藥,到今天才得空問了出來。
袁去華不答,反問了一句:“我們為什麼去找蕭七雅,確定是他下了慵懶?”
“因為傻丫頭隻有被他劃傷過嘛。”
“同樣,她也隻在盟主府吃過一次外食。”
溫南閑直了腰,“你以此確定折錦的由來?可是證據呢?貿然找去,君義然如何肯認?”
袁去華目光微縮,遲疑了一下,終於道:“折錦是十大奇毒之一,要買到它必須經過某些特殊的途徑,江南這邊隻有一個中間人,昔日與我有過幾年交情。以君盟主為人,買毒藥這等私密事必定不放心假手他人,授人以柄。但他隻當親自出麵便不會有旁人知曉,卻忘了,中間人也會留下記錄。那晚我報出了中間人的名姓,他便知道泄露了,隻有交出解藥。至於那名姓是何——恕我不能言說。”
溫南閑先還優哉遊哉地聽,等聽到最後一句才突然反應過來,袁去華現在和他說的竟是個絕大隱秘。買賣毒藥的中間人,看這行當就知道不一般,君義然那麼個老狐狸,能放心從他手上買東西,足見此人可靠,其身份也當然是絕密,說不定連知道有他存在的人都不多。當下忙搖搖手道:“我不問,剛才聽到的,出了這個門我就全忘了。不過,你怎麼知道他那裏會有解藥——先別說,我想想看。”
拿扇子一下一下敲腦袋,邊想邊道:“唔,有折錦的可以理解,畢竟是下在飯菜裏,萬一自己人誤食了,也好救得回來。不過慵懶——慵懶他直接買了別人來下毒,自己碰都不必碰,卻為什麼還要解藥?”
袁去華暗歎,罷了,既已開了頭,再留一半也沒必要了。遂道:“蕭七雅早年有個習慣,他以毒殺人,但下手之前,必定要先給委托人留下一份解藥,委托人不接受也不行。這些年過去,我本不知他這習慣是否還在,當時隻是試著提了一句,君盟主卻當真拿了出來。”
溫南閑揚眉問道:“既然要害人,為什麼還給解藥?”
“這份解藥是他剩下的良心。”出乎意料,回答的竟是謝守,“這個人也不算很壞,他給自己留下了一線良知,也給買凶者留下了後悔改過的餘地。好吧,如果師妹能夠完好無損地痊愈,我就不找他算賬了。”
“隻怕會領這個情的人不多吧,殺機已動,哪是那麼容易收回去的。”嗤笑一聲,溫南閑端起茶盞喝了一口。
“那個君義然怎麼辦?雖然是罪魁禍首,可是來頭太大,要扳倒他不容易吧?”
“等雁雁的傷好了再說。”袁去華垂眼看著碧清的茶水,補了一句,語聲平常:“他的盟主不會再做下去。”
他行事很少做到極處,但這次實在被觸到了底線,那毫不留情的連環殺手,將他多少年不見的鬱怒勾動出來,哪怕是衝著他本人來都不會叫他這麼急痛。偏偏是對謝雁度,他初初付出心去,還沒來得及珍重對待,就險些失去,過去那時時刻刻在地獄門口打轉的十數天,他再也不想煎熬第二遍,也絕不會讓謝雁度再有重曆一次的機會。為著這一點,盟主府必須煙消雲散。
“那就讓他們多喘息兩天。”溫南閑刷地將折扇打開又合上,在手心一敲,“你記得,去算賬的時候,要讓他從我們這裏敲詐的銀錢東西全部都吐出來!騙來的財物可沒這麼便宜好花。”
謝守也直起腰道:“有用得上我的地方,隻管吩咐。”把師妹害那麼慘,怎樣也要去踹兩腳出氣。
一個半月後。
“鹵鳳爪。”
這是謝雁度從沉睡中醒來,說的第一句話。
蕭七雅順著她的目光看回自己正呈爪狀從藥包裏抓出藥材的手掌,一下子垮下了嘴角,“完了,命是救回來了,魂丟了。”
“終於正常了!”與他的認知相反,何庭淺激動得眼眶都濕了,撲向床榻。
師姐妹兩個好一番交流親熱,為了萬無一失,謝雁度又按照要求,自己運功行轉一遍,看真氣有無滯塞之處。
袁去華接到消息趕來的時候,她方行功至一半,盤膝坐在床沿,小小的手在丹田處掌心相對,閉著眼睛,表情靜穆恬淡,頭頂有淡薄霧氣蒸騰而上。本該是很莊重的一幕,隻配上她那張桃子似的臉,就莫名地有種好笑的感覺,很像是看到小孩學大人做事一般。
他看著,不由揚了嘴角。
一時功行圓滿,謝雁度收了掌,睜開眼睛道:“阿淺,我覺得很好。”一句話未完,她已看到門邊的袁去華,眉眼立刻彎了,向他彙報:“去華,我沒事了。”
袁去華微笑頷首,“那就好。”
簡單三個字,一概而過這麼久以來的奔波勞累,心力交瘁。他所有的努力,也不過是能見她平安無恙。
蕭七雅咳了一聲,“何姑娘,我們出去吧,我有個針灸的問題想要請教你。”
何庭淺完全聽不出這隻是個拙劣的借口,沒有半點懷疑地答應一聲,跟在他後麵走了。
袁去華坐到了床邊的圓凳上,伸手輕輕抱住了因這一場橫禍而單薄了很多的少女身子。
謝雁度隻覺得心裏嘩啦一聲,像有朵花搖曳著盛開出來,鼻息間盡是她形容不出來的溫厚男子氣息,她要用細白的牙齒咬住嘴唇,才能稍稍抑住不聽使喚的心跳。